“全什么仁義,要全到傾家蕩產(chǎn)的地步?!”張巧珍罵道,“芳子那死丫頭,我已經(jīng)罵過她了!哪個當(dāng)?shù)锏纳岬糜H閨女自己的日子不過了,把錢全拿出來給爹娘辦壽的?還孝心、仁義?我看她這是要把我氣死!”
她這話表面上罵的是親女兒,實際上是在罵牛隊。罵他好意思收人家那么多錢和物,也不管人家以后的日子還過不過。
牛隊眉頭一皺:“瞧你這意思,合著全國上下搞的學(xué)雷鋒運動就是多余的,是吧?主席同志說的話,你就把它當(dāng)耳邊風(fēng),對不?”
張巧珍當(dāng)然曉得這話的厲害,她脖子微微一縮,話就變軟了些:“誰家爹娘不疼自家娃?要是你家嘎子也這樣把所有積蓄拿出來,給你辦壽,你心里不糟心?”
“不糟心!”牛隊手一背,這三個字像是被呸出口來的,唾沫星子濺得老遠,“辦壽宴什么的,我不稀罕!可他的孝心,我稀罕!”
說著,他嘆了口氣:“可惜我那崽兒孝心是夠了,他沒那么多錢為鄉(xiāng)親們盡盡心。他要有你家芳子的本事,壽席什么的,我不要。我就要他把錢全捐出去買拖拉機。有了好設(shè)備,咱們公社糧食產(chǎn)量才能提得上去!”
他把話說到這里,還故意拿眼睛瞅張巧珍。眼神里明明白白地是在問她“要不,你也別做壽了,把鴨子和蛋都捐給隊上吧?”
這哪兒行?張巧珍連忙求饒:“牛隊啊,你人品貴重,大家伙兒都知道。要不然,也不會都選你當(dāng)隊長了。可學(xué)雷鋒這種事兒,不還是得靠自愿嗎?你干啥非拉著我家芳子學(xué)雷鋒呢?”
這回牛隊長還沒說話,遠處就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牛隊沒逼我,是我自愿捐錢的。壽席也是我堅持要擺的。”
是劉貴芳來了。
正主都看不過眼,發(fā)聲支持牛隊了,大家還能不幫腔?
“劉家嬸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鄉(xiāng)親們平時幫顧你家,幫顧得還少了?大家看著你年歲大,兒子又是個吃白食不肯干活的,你上工的時候,大家都幫著你做活兒。咋啦?這么多年的情分,還不能吃你一杯壽酒了?”
“你家自己自留地里的菜,你倒曉得拿去賣。你想吃菜了,就跑到我家菜地來摘。這些年我說過什么嗎?你拿的那些菜,折成錢老早就夠份子錢了!”
“做人咋能這么自私呢?只想伸手從別人那里拿,就沒想過跟別人一起分享什么。”
“拖拉機的錢要是湊起來了,有這么個鐵家伙干活兒,不僅省力,畝產(chǎn)還能提高。這是對所有人都有好處的事兒!難不成,你還會嫌棄年底分糧分得多?”
“你們還勸她做什么?她閨女用自己的錢捐,又沒用她的錢,她都能氣成這樣。這根本就是沒把鄉(xiāng)親放心上,也沒把她閨女當(dāng)回事兒。”
“是啊,生產(chǎn)隊里誰不知道誰啊?她還以為她偏心眼兒的事,別人都不知道。”
“當(dāng)她閨女也忒倒霉了,把全部積蓄都拿出來給她做壽,她居然還能氣得半死!換成是我,高興都來不及!”
張巧珍平時慣會說話,自以為自己的表演能唬過所有人。現(xiàn)在卻被鄉(xiāng)親們齊齊撕下她臉上的假面具,頓時驚惶不已。
牛隊不忘自己答應(yīng)劉貴芳的事,高聲對后者道:“芳子,牛伯伯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既然你心里一直裝著鄉(xiāng)親們,鄉(xiāng)親們的心也不是石頭做的。”
“以后,你娘要是還那么偏心眼,對你過了分,你就過來跟牛伯伯講。牛伯伯帶著鄉(xiāng)親們?nèi)ソo你撐腰!”
這會兒,牛隊對劉貴芳的稱呼都變親切了許多。
這神轉(zhuǎn)折轉(zhuǎn)得張巧珍目瞪口呆,合著她的家事還得由外人來過問了?
鄉(xiāng)親們附和的聲音還挺響亮。似乎一下子都站到了劉貴芳這邊來。
劉貴芳看看她親娘,再看看鄉(xiāng)親們,熱淚忽然就盈眶了。心腸好的人還是占多數(shù)啊。
想起自己小時候,在場的人里,年紀(jì)大的都抱過她,或是他們給自家娃子做吃食時,她剛巧跑過去了,大人們都會順便也給她吃上幾口。而年紀(jì)小的,好多也都跟她一起上山割過牛草、豬草,下田捉過黃鱔……
她咋就這么傻呢?找到工作后,眼里就只看到劉家人。越是為娘家著想,娘家待她越刻薄。反而
是這群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們,倒肯為她說句公道話,撐撐腰。
只是,有了這種對比,再想到她親娘的刻薄寡恩,劉貴芳心里更不是滋味兒了。
最后,張巧珍不僅什么都沒要回去,還憑白被一眾鄉(xiāng)親鄙視唾罵。
散場的時候,不少人還專門跑到她面前,警告她:“別再欺負芳子了啊。你再欺負她,咱可要跟你好好理論理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