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珩彎腰湊過去,把煙點上了。
煙霧在紅頭發(fā)面前裊裊升起。
紅頭發(fā)給人點完煙,把打火機(jī)往副駕駛座位上扔,兩只手又去把著方向盤,他像摸女人似的在上面來回摸了幾下:“你這輛車真行,男人的終極夢想,媽的開著太爽了!老大,我能在附近再開兩圈嗎”
“翟壯志。”
猝不及防聽到自己的名字的紅頭發(fā):“啊”
肖珩又說:“滾。”
翟壯志:“……”
“滾去找找附近有沒有超市,”肖珩抽著煙走出去兩步,補充道,“然后買罐脫敏奶粉再滾回來。”
“大哥你說話不要說一半。”翟壯志拍拍胸口。
肖珩走到那半棟樓樓下,這棟樓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構(gòu)造,好像有人在門口打過一架,出入門整個都歪了,一推就開。
他攤開手,掌心里是張紙條,紙條上寫著:和諧小區(qū)六號三單元,601室。
“老大,你剛才說什么奶粉來著”翟壯志開出去五百米遠(yuǎn),又給肖珩打電話,“托米是個外國牌子”
“脫敏奶粉,過敏的敏。”肖珩把還剩大半截的煙掐滅了。
“我去,”翟壯志踩一腳油門,“那小不點喝普通奶粉還會過敏啊,我哪里能想到奶粉還有那么多講究。你才帶了那孩子幾天,就懂那么多……”
肖珩掛了電話。
翟壯志咋咋呼呼的聲音消失在耳邊,但世界并沒有因此變得清靜,因為與此同時,從樓上傳下來一段琴聲,失真的效果聽起來非常激烈,穿透力極強(qiáng),生生把空氣劈成兩截。
電吉他。
只是實力跟硬件完全不匹配,彈得磕磕巴巴,堪稱魔音入耳,中間夾著雜音、還有手指沒按穩(wěn)時撥出的沉悶的錯音……如果玩吉他還分等級的話,現(xiàn)在在彈的這個人可能連評選資格都沒有。
這彈得也太爛了。
狹窄的樓道里貼滿了小廣告,還有用紅色噴漆胡亂噴的涂鴉,那種下城區(qū)獨有的粗俗從墻皮裂縫里無聲地沖出來。
同樣沖出來的還有殺傷力越來越猛烈的琴聲。
肖珩走到六樓,爛出新境界的琴聲離他太近,只跟他隔了一堵仿佛并不存在的墻。
緊接著琴聲轉(zhuǎn)變成一段點弦,大概是想炫技,但是完全沒炫出來。
“……”
琴聲停了兩拍,肖珩在錯開的那段空白里聽到幾句并不太清晰的哼唱聲。
男聲。
音色居然還不錯,唱得調(diào)也準(zhǔn),比吉他強(qiáng)多了。
陸延彈完最后一個音陶醉地閉上眼睛,感受余音繞梁,緩足三秒才睜開。
他輕輕甩了甩左手手腕,在手寫的譜子上改了幾個音,然后把吉他掛回去,將開水倒進(jìn)泡面桶里,順手拿碗壓著。
他對著那張已經(jīng)被改得面目全非的譜子看了會兒,打算取個名,于是拿筆在最上面寫下兩個字:飛翔。
感覺不對。
劃掉。
他又寫:飛吧少年。
……
也不太行,是來搞笑的嗎。
劃。
接連劃了四五個,最后頂上只剩三個張揚隨意的大字:沒想好。
他把這張紙拍下來,給李振發(fā)了過去。
防止李振不能第一時間看見,陸延又在表情包收藏欄里找了十幾個表情一并發(fā)過去,這種騷擾行徑做得簡直得心應(yīng)手。
“陸延!你大爺!”李振的電話很快就來了。
陸延說:“別總問候我大爺,我大爺挺好的,身體健朗吃得好睡得香。”
“……”李振崩潰道,“這才幾點啊,我正睡覺呢讓你給我滴醒了!”
“新曲子你看了沒。”
李振又是崩潰又是好奇:“你等會兒,我現(xiàn)在就看。”
這不看還好,一看更崩潰。
“這啥玩意兒,你這寫得都是些啥……跟你說多少次了你寫成這幅鬼樣子沒人能看得懂,咱能好好寫字嗎,媽的我瞅瞅,我他媽就瞅得清個名字!”李振說話聲兒越來越響,再往上努力努力都可以去唱高音了,“名字還叫沒想好!”
陸延摸摸脖子:“看不懂啊,那我彈一遍給你聽”
李振那頭是死一樣的沉默。
老實講陸延寫歌的水平是很可以的,努力型和天賦型,他絕對是第三種――又努力又有天賦的那個。作為主唱,歌唱得也不賴,他們樂隊能在這片地區(qū)稱霸、人送外號‘魔王樂隊’不是沒有道理。就是每次陸延都發(fā)些讓人看不懂的草稿,那草稿草得,不聽他彈一遍根本理解不了……但他彈琴,是真的難聽。
李振徹底清醒,睡意全無。
“我剛沒睡醒,”李振解釋說,“延兒,我覺得你這個譜子雖然看似復(fù)雜,其實不然,是我剛才沒有用心去感受。”
陸延:“那你再感受感受。”
李振:“行,我再感受感受。”
撂電話后陸延把紙折起來,貼在冰箱上,正打算掀開泡面,突然間想起來他拿著蓋泡面的碗是前幾天問隔壁借的。
隔壁住的是個獨身女人,長頭發(fā),搬過來不到半年時間,陸延連她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女人平時不怎么說話,白天不知道什么時候出門,晚上回來得比他還晚,基本上碰不上面。
陸延打算先把碗給還了,免得一扭頭又把這茬給忘了,他出門前順便從果盤里挑了幾個橘子擱碗里,然后拉開門――
在他們這棟破樓里。
在六樓狹小的樓道內(nèi)。
這個點,這個時間,站著一個非常可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