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的身形僵在了化妝椅上。
她怔怔地望著鏡子里被化妝燈模糊了身影輪廓的男人許久,才輕眨了下眼,回過神。
原來……
消失的這六個月里,他是因為去做了這件事情嗎。
秦可的心口微微抽疼。
從認識方旭升后,對方與她漸漸也成了朋友,一次閑暇里,方旭升曾經(jīng)跟她提過,他之前便為霍重樓聯(lián)系過國外的整容和面部恢復(fù)醫(yī)生――只是這種近乎全臉的手術(shù)風(fēng)險度極高,而且無論是準備過程、手術(shù)過程還是恢復(fù)過程,都十分痛苦,幾乎等同于無數(shù)遍地復(fù)制和重復(fù)當初被毀掉的痛苦過程。
而且還是有很高的失敗幾率,嚴重的甚至可能因為大面積重創(chuàng)的后期感染而有生命危險。
霍重樓那時候大抵心死,他也從來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如何感受,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方旭升的提議。
也是因此,秦可從來不在霍重樓面前提這件事。
她尊重他的決定,尊重他的自由。重要的是,秦可不在乎他的模樣――前世她和這個人朝夕共處了那么久,而且重活一世,歷經(jīng)生死,模樣對她來說早就沒有什么意義了。
而最最重要的是,他的臉是為她毀的,她只會更珍惜他也更在乎他,那些疤痕都是在提醒她,這個人有多么愛她――不惜性命。
她也就絕未想到,霍重樓竟然去做了這個手術(shù)。
為了誰,原因何在,不言而喻。
秦可情不自禁地站起身,轉(zhuǎn)身繞到椅子后,走到霍重樓面前。
她貼近他的面孔,下意識地伸出手去,隔著薄薄一層空氣,順著他清雋面龐的弧線,一點點下移。
女孩兒的指尖顫抖,瞳孔微栗,眼圈一點點紅了起來。
這張臉當然絕無可能恢復(fù)到最初的模樣,隔著遠了、有化妝燈的模糊光暈,她之前并未看清。
而此時站在咫尺的距離上,她能夠看到那冷白的膚色下微微黯淡的痕跡,還有邊緣位置淡淡的原傷與手術(shù)針腳留下的疤痕。
她沒辦法想象那場大火之后他經(jīng)歷過如何的地獄一樣的痛苦,更沒辦法想象,在經(jīng)歷了那樣的痛苦之后,他竟然還會選擇重新手術(shù),再把不知多少倍的痛楚重新加身。
但只看這些痕跡,秦可的心都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地攥住了,不留縫隙,攥得她幾乎窒息,胸口與肺部傳來陣陣針刺一樣的痛意。
可這點痛意,哪抵得上他曾經(jīng)歷過的分毫
這樣的大毀之后這樣的重塑――那和一次又一次的剝皮削骨有什么區(qū)別!
他該有多疼……該有多疼啊
秦可的手落到霍重樓的衣領(lǐng)位置,她無意識地抓住了他的衣服,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在她通紅的眼眶里凝結(jié)成大顆,然后撲簌簌地擦著臉頰落下。
“對不起……霍重樓……”
女孩兒泣不成聲,緊緊地抓著男人的衣領(lǐng),用力地抱住他的腰身――
“都是因為我……是我毀了你……對不起……”
霍重樓顯然沒有料到女孩兒的反應(yīng)。
從秦可伸手過來,他還有點緊張,恢復(fù)已經(jīng)是最理想的了――但疤痕猶在,他還在擔(dān)心秦可會不會介意。
然后他沒想到的,秦可竟然失聲哭起來。
――
看見女孩兒眼圈紅了,淚珠子撲簌落下的時候,霍重樓比手術(shù)臺上的時候慌多了。
他想也沒想,連忙伸手反抱住懷里的女孩兒。
“怎么會是你毀了我這跟你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你以為我是在那場火災(zāi)里毀容的不是,是后來……后來的一次意外而已。”
“…………”
聽見霍重樓那牽強的想要安慰自己的謊言,秦可眼淚更止不住地涌出來了。
等她終于勉力壓下了心里的難受,而回籠了理智的時候,秦可才突然發(fā)現(xiàn)――他們現(xiàn)在還在劇組,人來人往的各種配角和工作人員都齊聚一堂的副化妝室里。
而之前簇擁著霍重樓進來的那些人,以劇組制片人為首,此時有一個算一個,臉色尷尬又微妙地站在原地。
走也不是,等也不是。
開口也不是,不說話也不是。
――
秦可哭了多久,他們就在旁邊看了多久。
縱使和霍重樓在一起太久,早就沒有之前那么薄的臉皮,但秦可此時還是有些大不好意思,眼圈泛起的紅迅速蔓延到了臉頰上,眼神尷尬得恨不能找一條地縫兒鉆進去了。
但霍重樓不一樣。
他在這方面一貫“天賦異稟”――眾人加身那些目光他視若無睹,甚至稱得上旁若無人,全然沒有半點在意。
“霍先生……”
制片人此時見到了插話的空隙,連忙帶著尷尬維持的笑容走上前。
“這位小姐和您是……”
霍重樓按住想要挪開一段距離的秦可,手仍扶在女孩兒腰上不肯放開。
然后他看向制片人,淡淡開口:“這是我的未婚妻,秦可。”
“未、未婚妻”
制片人腦門上的汗刷一下子就下來了,他身后其他人也沒好到哪兒去。
――
雖然之前見了兩人的親密,但圈里金主和金絲雀之間比這還親密的都多了去了,所以他們剛剛只當這哭得梨花帶淚的小姑娘是這位大金主養(yǎng)的金絲雀,而如今被鄭重說是“未婚妻”……
包括制片人在內(nèi),多數(shù)人根本不認識這小姑娘――畢竟偌大一個劇組,他們不可能每個跑龍?zhí)椎男∨浣嵌颊J識。
可如果是大金主的未婚妻,在他們劇組跑龍?zhí)住?
制片人回神,笑得比哭都難看。
“原來、原來是這樣啊。真是失敬失敬,霍先生您的未婚妻實在是太謙虛低調(diào)了,進組時間不短了吧我們竟然沒人知道她和您的關(guān)系……”
霍重樓聞言嘴角輕勾了下。
他微側(cè)身,垂了眼,伸手輕揉了揉女孩兒的長發(fā)。
“我家秦秦一貫這樣。”
“哎――”
旁邊的化妝師親眼見著自己忙碌了半個小時的妝容造型在這一哭一揉間徹底毀了,自己都有想哭的沖動。
但實在懾于金主名號,化妝師敢怒不敢言,只能苦巴巴地咽了回去。
不過她這一聲卻提醒了秦可。
秦可伸手拽下霍重樓揉亂了自己長發(fā)的手,無奈地低聲開口:“我今天還有最后一場戲,你要不要先回去”
女孩兒的聲音里還帶著點未散的哭腔。
霍重樓聽得心疼,微皺起眉,顯然不想她撐著這種狀態(tài)工作。
他抬頭看向制片人。
“什么戲份,一定要今天拍嗎”
制片人趁剛剛的工夫,早就找來了選角導(dǎo)演聽對方介紹完秦可在劇組的角色,此時腦門子上白毛汗又多了一層。
聽到霍重樓的問題,他立刻搖頭,撥浪鼓似的――
“當然不用,當然不用,秦可小姐隨時來,什么時候有時間都行。”
霍重樓滿意點頭。
秦可卻無奈極了,她壓低聲音,微微側(cè)身。
“霍重樓,你別鬧,這是我的工作。”
“這是你的工作,而我是你的老板。所以你應(yīng)該聽我的安排。”
秦可:“……”
秦可:“你怎么就成了我的老板了”
霍重樓理所當然地開口:“我是劇組的投資人,而且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最大投資人,也就是說,你們的工資主要是我發(fā)的――發(fā)工資的人不是老板,還會是什么”
秦可:“…………”
說得太有道理,竟然沒法反駁
霍重樓嘴角一勾,看向旁邊擦汗的制片人。
“我說的難道不對嗎”
“對對對,當然對,霍先生就是我們的老板啊。”制片人諂媚地笑著。
秦可快要在心里翻白眼了。
真被霍重樓這樣折騰下去,那她今天這最后一場戲還真得黃。
這么一想,秦可沒辦法了,只能微繃起臉:“我剩的戲份真的很少,今天拍完就能結(jié)束――你不能耽誤我的工作。”
“……”
霍重樓垂眼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