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相沉默間,有誰怯生生地敲了敲門框。
“周叔,”那個倚在門邊的女孩看樣貌也就十三四歲,也不知道對話被她聽去多少,她眼神慌亂,小心翼翼地說,“我在冰箱里找到吃的了。”
這些鬼族的目的也很明顯。
用高壓電網(wǎng)把偷獵來的食用人圈在獵場里,定期供給食物維持著他們的生存,再一些威力不足以傷到自己、無傷大雅的武器來增加狩獵時的趣味性。雖不想遂了它們的愿,但飯是不能不吃的。
俗話說么,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這份重任責無旁貸地落在了楊桃的肩上,至于顧淺,讓她做飯還不如炸廚房簡單。那十四歲女孩自告奮勇地來打下手,那外出找人的兩人也會點廚藝。四人在里頭忙活的時候,季晉華就挨個指著跟顧淺介紹了起來。
“老張他們倆是在那邊的人類社會被陷害的,然后在被送到農(nóng)場的路上跑了。我原來以為能打聽出點什么,結(jié)果普通人只知道生活在高墻里是因為很多年前人類和鬼簽訂過條約,平時不能輕易出城太遠,不然可能會被饑不擇食的低等鬼襲擊。”
他又指向那個正在洗菜的十四歲小姑娘。
“米亞是作為食用兒童在農(nóng)場里被瞞著真相養(yǎng)大的,應該是你說的那個拜雍公卿通過暗箱操作把她買了過來。她一開始根本不知道什么情況,嚇得夠嗆。”
其實現(xiàn)在也能看得出她的手還在抖,下唇咬得發(fā)白,但對于一個孩子來說,能做到這份兒上已經(jīng)不容易了。
晚飯就忙活了大半個小時,等楊桃指揮老張二人端著八人份的燉菜走出廚房,餐桌前獨獨不見了顧淺的身影。
“哦,”她聞起來,季晉華答道,“她在外頭,我去叫一下”
“不用不用,”楊桃連忙擺手,“我去吧。”
她走出玄關,將門在身后虛掩上,一抬頭果然瞧見要找的人就在不遠處,“淺姐”
“你們吃吧,”顧淺頭也不回地應道,“給我留點就行。”
她胳膊搭著欄桿,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倚在上面,就這么漫無目的地在夜色里靠著吹冷風。腕表上的潛力值點數(shù)在那些鬼族們宣布離開后就重置過了冷卻cd早刷早省事。
要換成平時,楊桃興許會聽她的,但這種時候可不包括在內(nèi)。她已經(jīng)踏出的步子轉(zhuǎn)了個彎,徑直向那邊走過去,有樣學樣地把手肘往欄桿上一搭,斜眼觀察著顧淺的神色。
“這回的情況,”她問,“淺姐你有什么想法”
顧淺一愣,“沒想法啊。”
楊桃心說見鬼,你那擺明了就是在想事的表情,然后就聽她道
“生死看淡,單縱就是干。”
楊桃“”
她就知道
“這么說吧,”顧淺沉吟了數(shù)秒,再次開口時提起的卻是毫不相干的話題,“我小時候被綁架過兩次。”
楊桃“綁綁綁架”
不是說綁架本身有多出奇,跟他們現(xiàn)在正在經(jīng)歷的重重末日輪回比起來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稀松平常了,可這事和顧淺聯(lián)系起來就格外不搭調(diào)哦,楊桃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原來大佬也不是剛出生就三頭六臂的啊。
你醒醒,現(xiàn)在也不是啊
只可惜楊桃是想不明白這問題了,她還沉浸在震驚里,馬上又想起自己還開過這方面的玩笑,一時間尷尬與羞愧都浮現(xiàn)在臉上。顧淺注意到她的表情,也想起來什么,她倒是無所謂地一聳肩。
“我又不介意提這個。”她眨眨眼,口吻仿佛在說別人的經(jīng)歷,“第一次沒成功,第二次被拉到了他們老巢去,差一點就被撕票了。”
“誰”楊桃小心翼翼地問。
“一窩子毒販。”
顧淺說“這么干是為了報復我爸,他有次執(zhí)行任務繳了他們一批貨又抓了兩名同伙。所以第二次綁架,表面上說是只要掏多少多少贖金就放我回去,其實根本沒打算留活口。”
楊桃“那后來”
顧淺忽然笑了。
她偏過頭,“我自己跑了。”
楊桃“”
啥玩意兒怎么做到的
她大張著嘴巴,奈何顧淺壓根就沒有要細說的打算。
“那么震驚干嘛cqc也好近身格斗也好都是在那之后才為了防身學的,所以不用腦補那幾個毒販怎么樣,不至于太慘的。”
楊桃“”
不是,你這話說出來就很危險啊
顧淺饒有興致道“后來還學了槍械方面的知識,雖然在今天之前還僅限于理論,也幸虧這個手表有設計方面的補正,不然給我一把槍也打不中人。”
“反正從那時候起,我就明白了一個道理害怕是沒用的,你不解決問題,問題就會解決你。”
“所以,”顧淺正色道,她向著屋內(nèi)抬抬下巴,“不管他們準備怎么辦,這次我都是一樣的態(tài)度。”
“遇上威脅就解決。”
甭管是大公還是獵場主。
她話音落下,打人全靠平底鍋背刺的戰(zhàn)五渣楊桃一時竟不知道該怎么接茬,就在這個時候,屋內(nèi)突然爆出一聲大喝“你怎么不早說”
她倆同時一愣。
她們站著的地方離里屋有段距離,談話的音量也不大,按理說那邊不可能聽見。
既然不是說她們,那
楊桃?guī)撞阶叩介T前,往那兒探頭。
果然,桌上的飯菜還沒動多少,季晉華正激動地沖坐在他對面的那個鼴鼠一樣的男人連拍了好幾下桌子。
那男人膽子小得驚人,被這震天響的動靜拍得脖子一縮一縮,椅子也跟著后仰,眼看就要真的仰面栽過去了。
“行了行了,晉華,”周德如趕緊阻止他,“收著點。”
這情緒哪是說收就收的,季晉華難耐地在桌邊不斷地轉(zhuǎn)著圈。他依然很激動,但細看之下,就會發(fā)現(xiàn)那不是怒火,而是難以言喻的
喜悅
這下連顧淺都好奇起來了,她和楊桃相繼重新進門,后者問道“怎么回事啊,周大哥”
周德如“嗨”了聲,干脆一指季晉華,讓他來說。
后者深吸一口氣,還真冷靜下來了點。
“簡單來說,”他眉眼間都是喜色,“這位老兄會打洞。”
顧淺“”
楊桃“”
啊
“打洞”楊桃遲疑道,“是我理解的那個打洞”
季晉華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顧淺也不由再度打量起那個謝了頂?shù)闹心昴腥耍执俨话驳卮曛帧?
果然是個玩家。
只是沒想到看著像鼴鼠,居然還真會打洞。
“打洞快是一方面,還有個特性是百分百不被發(fā)現(xiàn)的秘密通道。就因為這個,”矮胖男人干笑兩聲,“我之前認識的朋友還給我起了個外號叫刨得快。”
“之前狩獵也是,我就在樹林里找個地方刨出來個洞躲著。然后聽到那些怪物撤退,又聽見他們在叫人就出來了。”
季晉華瞧瞧還不明所以的那幾個本地人,“你們就當是超能力好了。”
顧淺“”
你這解釋真是通俗易懂。
“總之,”季晉華道,“這座獵場應該也是雙重防護,高壓電網(wǎng)是一層,再往外和別的地方一樣的催眠裝置是第二層。但只要鑿得出地道,這兩樣都不是事。”
問題就在于,“刨得快”到底能刨得有多快。
“地、地道肯定沒法一下子弄完。”
鼴鼠男說“我可以先通到那邊的森林底下,通氣口開在這邊,但最少也得要十來個小時。”
周德如一錘定音。
“十個小時就十個小時,”他道,“試試看”
“刨得快”果真無愧于他的外號。
他到處敲敲打打,選定了一處就當機立斷地摸出把前端是鯊魚齒形狀的鏟子來。
“我這玩意兒有個條件。”
鼴鼠男遲疑道“挖的時候不能被人看見,這樣等挖完以后,除非是我領著來,否則就怎么都不會發(fā)現(xiàn)了。”
眾人紛紛表示理解,趕緊回屋避嫌。
逃出獵場的希望在即,他們的神經(jīng)興奮得根本不想睡下。但到了凌晨一兩點,就開始眼皮子輪流打架,靠沙發(fā)的靠沙發(fā),躺桌上的躺桌上,只剩下勞模的鼴鼠男還在兢兢業(yè)業(yè)地挖坑。
驚醒所有人的是那幾乎再熟悉不過的刺耳音樂聲。
窗外的天色還都蒙蒙亮。
離地道完工至少還有小半天。
“不可能”
周德如不可置信道“怎么會這么”
明明這群家伙傍晚才剛來過,為什么今早又
“想吃早飯了,”顧淺冷道,“或者說,來找我算賬了”
她看到了,來者有倆是拜雍公卿和列烏維斯大公,昨天的公子哥兒們只剩下了一個。隔著面具看不見表情,但從走路的架勢就能看得出來有多憤恨,還領著幾個新手下就差明晃晃地寫著是來還昨天那筆賬的了。
離得越來越近了。
經(jīng)過昨天那一場,顧淺也發(fā)現(xiàn)了,鬼的鼻子可是很靈的。
“不能讓它們發(fā)覺咱們這邊的事,必須得引開拖延時間。”
能如此迅捷地折返,又是拜雍公卿建立的私人獵場,這附近肯定有它的駐地,他們還是需要一條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這兒的密道。
對于他們而言,最好的結(jié)果是之后就暫時甩掉鬼,直接進入地道,相當于銷聲匿跡了。
但其實就像昨天晚上對楊桃所說的,顧淺心里想的是干掉,倒是沒說出口嚇人。
“最邊上的那群家伙不足為懼。”她說,“重點是這邊的兩個。”
拜雍和列烏維斯。
季晉華長長地、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他是真不想摻一腳,但事到如今也別無他法了。
“我可以先溜著一個跑。”他豁出去道。
幾個人竊竊私語地討論完畢,就這么分好了工,挨個在墻上取下武器,讓米亞和那兩人留在原處。
季晉華咬牙道“你們一定要記得來支援啊”
“我會去的。”
周德如沉聲道。
他比起戰(zhàn)斗更傾向于防御,但也還是有基本盤在的。和他一組的楊桃只需要當個誘餌,饒是如此也還是緊張得不行。
他開始倒數(shù)。
等到了“一”,季晉華和遮住臉的楊桃同時沖向了反方向。他們早摸過這里的地形,周德如迅速扎進最近的一條小道,趕去和楊桃匯合。
“我”
正逢討論到要選擇哪個獵物,拜雍公卿的細長手指點過去,“就那個吧。”
成功了
眼見得季晉華真的引開了拜雍公卿,那個公子哥兒在尚不明朗的天色遮蔽下順利地認錯了人,一聲號令下,和幾只新帶回來的隨從也都奔著楊桃逃匿的方向去,原地只剩下那個身著漆黑披風頭頂圓頂禮帽的列烏維斯大公。
“我知道你在那里。”
列烏維斯忽然說道。
還藏在墻后的顧淺一愣。
“我就是專門來找昨晚那道目光的主人的,那種敵意和力量”
“來”
久違的戰(zhàn)意涌上身體,圓筒帽下的嘴巴緩緩裂開,食人鬼露出了它的尖齒。
“試著來狩獵我吧。”
它從未輸過,這次也會是同樣。
然后,就是它享受這頓佳肴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