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畫面正印證了何為“鬼哭狼嚎”。
顧淺回頭瞄一眼巷子里頭,這三只鬼族連同它們的隨從在她手里折了大半, 腦袋在墻里整齊地從左到右塞成了一溜兒。面具早在這過程里碎得不成樣子, 至于現在是死是活, 那就跟她沒關系了。
康內爾趁著場面混亂連滾帶爬地溜了, 顧淺只掃了一眼再沒管它, 一是當時確實沒有那個閑工夫, 二是她也不是個言而無信的人再者, 這種窩囊少爺也真入不了她的眼。
剩下的那幾只草包倒是被危機逼得爆發(fā)出了它們生平最快的速度,還極有默契地嚎叫著分頭向各個角落沖去,拿準了她不可能同時追所有的鬼,轉眼就在大街小巷消失了個徹底。
但顧淺還僥幸記得了兩個, 她正想邁步往其中一個街口走去, 忽然聽見背后傳來一道聲音。
“這位壯”
話一出口也察覺到了失誤,那個男人馬上極有求生欲地收了聲。
剛跟著小心翼翼探了頭的楊桃“”
你是想說壯士吧是壯士吧
剛才的場面真是一片雞飛狗跳, 她果斷地躲在了個垃圾桶后頭, 出來的速度也跟顧淺差了兩拍,正因此清楚地看到了搭話的男人是從哪里鉆出來的他們四五個人都躲在街角的獨棟房子里, 這會兒用震驚無比的眼神看著她倆。
“這位姑娘請留步,”那帶頭的男人終于艱難地組織出了合適的措辭, “難道那些家伙都是你”
顧淺“我怎么了”
男人“都是你打跑的”
顧淺“唔”了聲, 她倒沒覺得這有什么不能說的。
“嚴格來說,不是我打跑的, ”因而她也大大方方地承認道,“是我收拾了它們的同伙以后, 它們自己嚇跑的。”
眾人“”
哦草。
有人已經犯了嘀咕,視線不由自主地往她的上臂飄去,心說這也看不出來有什么的啊,怎么可能
但甭管可不可能,方才的那一幕做不了假,心里都默默地有了幾分掂量。
“你們一直在這兒嗎”顧淺問。
了解下現在的情況還是必要的。
“啊,是,”不知怎的,明明只是想避免過早犧牲戰(zhàn)力,跟對方比起來,男人竟然莫名地感覺到了一絲心虛,“我們”
他的話語被徹徹底底地蓋了過去。
乍起的刺耳音樂扎進了所有人的耳朵。
里面充斥著的音符處處都不和諧,讓人不適到就像是有誰在用指甲不斷抓撓著黑板和最開頭宣告狩獵開始的那段音樂如出一轍。
一曲終了,眾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要是說之前的是告訴我們要開始跑了,”面色蒼白的少女喃喃道,“這又算什么”
旁邊的小伙子接了她的話“狩獵結束”
為有人暫時打跑那些鬼的慶幸早已消失不見,人人都明白這意味著什么。他們才剛說了幾句話的功夫,這么短的時間差絕不會是剛才跑掉的那兩三只鬼通風報信,而剩下的那種可能
有人在別的地方被抓住了。
康內爾和幾個草包少爺自己都忙著逃命,它們離了自己的隨從也什么都干不成,那就只能是
猛然想到什么的顧淺飛快轉身,頭也不回地朝遠處沖去。她不知道那倆勞什子的拜雍公卿或是列烏維斯大公在哪里,但她還記得它們來的方向。
要是運氣不差,應該能正好撞上它們倆返程
楊桃只來得及愕然地叫了聲“淺姐”,一行人眼睜睜看著她的身影在眨眼間消失在街角。那個帶頭的男人想了想,拍了下邊上同伴的肩膀,后者會意,雖然有點不情愿,還是跟著就追了上去。
穿過街道,拐過巷口,在再次橫插過一條小道后,顧淺剎住了腳步。
她的運氣果然不錯。
遠遠地就瞧見了那個所謂大公的黑色披風,它仍舊是那副興致缺缺的樣子,豢養(yǎng)的獨眼猴子仍然嘰嘰喳喳地在它肩上爬上爬下。而當顧淺將視線移向它身邊時,立時意識到她找到了自己想找的目標。
戴著牛頭面具的拜雍公卿儼然帶著捕獵過后的饜足,正心滿意足地欣賞著自己這次的戰(zhàn)利品,女人了無生氣的軀體被它提溜在指間擺來蕩去。
“沒想到你還是空著手回來了啊,”拜雍公卿隨口打趣著多年老友,“列烏維斯。”
列烏維斯嗤笑了聲,沒有說話。
捕殺兔子可沒什么意思,它想要的是更加更加強盛的獵物,越是強大就越是美味,在對方成為自己的盤中餐時就越是使它熱血沸騰。
它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這種感覺了,正因如此,在拜雍邀請它來這個獵場時也
簡直像是電光石火間便察覺到了敵意似的,原本一言不發(fā)的列烏維斯猛然回過頭,卻瞧見那邊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只是錯覺
它靜靜地凝視片刻,再度轉回了腦袋。
顧淺卻沒有就此放松。
“沒用的,”把她拉進墻后的那人悄聲說,“已經死了。”
顧淺的余光瞄向他。
這人瞧著有二十五六歲,五官端端正正,眉毛比常人更粗些,留著個挺精神的板寸頭。她認得他的臉,正是方才跟著那個領頭的一起走出來的家伙之一。
他說的是對的。
顧淺同樣認出了那個女人,正是她之前情緒崩潰地說出了這個狩獵場的事。
此時此刻,那女人的臉色是沒有任何生機的青白,眼睛空洞地大睜著,神情間還殘留著瘋狂的余色。嘴角沁出些發(fā)黑的血跡,四肢軟軟地隨著拜雍公卿的動作而擺動。在她的胸口正中,不知緣何地插著一朵花。
這手筆出自誰簡直毫無疑問,拜雍公卿的指甲上還沾著草屑。吸飽了血的花朵盛開得別有一番嬌艷,這身材高大的鬼族小心地避開了花瓣,拎著死去女人的身體往容器里塞去。
“好像是它們的傳統(tǒng)。”
看著兩只鬼要走遠了,仍大氣不敢出的板寸頭咬著牙槽,“嘶嘶”地說“在獵物活著的時候用這樣的吸血植物插進胸口,可以用來放血。”
顧淺深吸一口氣。
她想要行動的時候猝不及防地被板寸頭拽了回來,一時上頭的熱血消退下去,連原本面對那六七只草包鬼還不帶發(fā)憷的顧淺在面對著這倆家伙時,都禁不住多出了幾分忌憚。
拜雍和列烏維斯的實力是絕不容小覷的。
正如之前決定要分頭引開擊破,再次接觸后,她更是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它們的氣場和她迄今為止所面對過的家伙截然不同。
特別是那個列烏維斯。
貿然對上它倆,連顧淺都沒法保證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更何況,哪怕有個手表可供調整,她的身體到底有個極限,收拾掉那些個隨從,她的體力已經少說也消耗過大半了。
倉皇的腳步聲接踵而至,顧淺看見了眼熟的打扮,可眼下實在不適合在那倆家伙跟前露面。在板寸頭又一次試圖拽她時,跟著他退進了陰影深處。
“大公拜雍卿”
康內爾跑得跌跌撞撞,在它身后,三只好容易逃過來的鬼也嚎叫著沖了過來。它們在拜雍和列烏維斯跟前多多少少還收斂了幾分形象,但還是喊得如喪考妣。
“怎么這么慢。今天的狩獵就到這兒了。”
拜雍公卿轉過頭,目光稍稍一滯,“剩下的家伙呢”
一問到這個問題,這幾個公子哥兒頓時恨得跟什么似的這在它們看來,完完全全的就是被食料踩在頭上的羞辱。
其中一個馬上道“還不都是”
“等等,有點熟悉的味道”那貴族子弟茫然地撓著腦袋,近乎于條件反射地瑟縮了下,它吸著鼻子,又辨不清是從哪傳來的。
“我來說”
另一個嫌它支支吾吾,搶過了話頭“還不都是這個家伙引來的”
它恨恨地瞪了一眼康內爾,后者梗著脖子瞪了回來,卻也發(fā)虛得沒說什么。
“全他媽折進去了,”這貴族鬼恨得牙根都癢癢,“這家伙盯上的那倆獵物里有一個力氣奇大,逮著我那倆跟班的腦袋就給懟墻里去了,要不是我們跑得快”
聽到這里,一直表現得對這一切索然無味的列烏維斯大公終于提起了點興致。
“你說。”
它開口道“這些都是一個人干的”
那頭的動靜一直遠遠地落在了顧淺二人的眼里。
短暫的交談后,他們看見那個列烏維斯大公今天第一次頗有興味地往這鎮(zhèn)子里望了一眼。
那眼神不知怎么的竟叫人毛骨悚然板寸頭這么想著的時候還得留心提防著身邊顧淺的動靜,免得她又一個頭腦發(fā)熱地沖了出去。
幸好她雖在這方面有點認死理,卻也不會那么沖動。這些鬼倒也說話算話,說是狩獵結束就是狩獵結束,再加上涼了的也只是那些低等鬼,還不值得它們再折回去一趟,說罷就轉身離開了。
顧淺突然發(fā)現,就在它們離開的方向,天空遠處像是有幾絲亮藍色的微光閃過。
始終捏了把冷汗的板寸頭直到這時才真正松了口氣好歹這一劫是暫時過去了。
“哎,”他轉頭好奇道,“你叫什么名兒啊”
也清楚要想知道別人名字就先自我介紹的道理,用拇指往自己身上一指,“季晉華。”
“顧淺。”顧淺收回視線,掃他一眼,“你是怎么追上我的”
她在路上就把剩下的點數全加在了速度上畢竟不說為了保證趕不趕得上的問題,除了“一力降十會”以外還有一句“唯快不破”。正常人出發(fā)就慢了她一步,是不可能再追得上來的。
季晉華臉上仍然沒多少血色,卻也一咧嘴。
“也不是只有你們剛來這個世界沒多久,是吧”他說,“別的不敢當,田徑這事兒上我還是挺有自信的。”
這話出來,顧淺就懂了。
“你們里面還有幾個玩家”她問。
“這群躲在那別墅的人里就我和周大哥。”季晉華用屈起的指節(jié)揉了揉鼻子,“剩下的都是這世界的土著。”
顧淺猜他說的“周大哥”應該就是那個領頭的男人。
可能是她的臉色還不怎么好,季晉華瞄著她的神情,試探著出言安慰道
“沒必要自責,再怎么也護不了所有人。”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跟著垂下眼,“這種事經歷得多了就好,像咱們這樣在那么多末日里折騰來折騰去的能顧好自己就不錯了。”
季晉華的語氣復又輕快起來,“反正我們這邊是得感謝你把那些鬼的注意力都給吸引過去了,不然那么多家伙一塊兒撲上來,龜龜,得被撕成多少片”
顧淺還真被他這一聲“龜龜”給逗樂了,但旋即又呼出一口氣來。
說實話,自責的成分占不了太多。
她清楚季晉華說得對,人在亂世中尚且自顧不暇,哪怕是她仗著自己早年打下的底子和這只能開發(fā)潛力值的手表,想萬全也基本不可能。
迄今為止她所見過的死人,要么是那些不知死了多少年的海盜,要么是被利維坦吞進肚里的混血魚人還沒切實地看到畫面。她能適應怪物帶來的視覺沖擊,可親眼看著有人在自己面前被殺,即便早有心理準備也又是另一道坎了。
“還是謝謝你了。”
她道“專門跑過來攔我。”
不曾想季晉華反而被這句話噎得咳嗽了一聲,說實話,要不是周德如的意思他是不打算過來的。
但轉念一想,追人是他大哥讓來的,后面幾句話可是他真心說出來的,也干脆心安理得地厚著臉皮受了這聲謝。
沒了鬼狩獵人或是人追鬼的兵荒馬亂,街道上重歸了靜寂。他們沿著原路返回,天邊已籠上薄薄的靄色,雖然比來的時候慢了些,但也沒用多久就回到了那座別墅前。
“淺姐”
楊桃驚喜地叫出聲,同樣站在門口的那個領頭男人季晉華口中的“周大哥”探詢似的看了眼季晉華,后者搖搖頭,示意他們沒來得及趕得上。
他倆回來的這檔口,正趕上街對面也有人走來。顧淺認出了走在前面的那倆,也是之前躲在房子里的人,只是后面跟了個陌生面孔。
那矮胖男人早早地謝了頂,一雙黑豆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來轉去,門牙顯得格外突出。說句損點的,頗有幾分像鼴鼠。
“周大哥,”帶著他過來的那倆人趕緊向周德如介紹道,“我們喊了半天,只見了他一個人。”
顧淺不清楚怎么回事,楊桃是從頭到尾擱邊上旁聽的,見她還一頭霧水就悄悄扯了過來。
“鬼不是都走了嘛,”楊桃小聲說,“就派了倆人去大街小巷喊一嗓子,說讓躲起來的人都來匯合,但看樣子沒幾個愿意出來的。”
豈止是沒幾個,壓根是只有一個。比較一下之前廣場上的人數,起碼還有小一半的人躲著藏著不想露頭。
想想也是,在還不清楚跟自己一起關進這獵場里的“同伴”有幾斤幾兩的情況下,誰會甘愿放棄自己找好的安全藏身處,把后背交給不知底細的人。
畢竟不是誰都像他們一樣親眼看到了手撕鬼的。
這樣看來,這禿頭的矮胖男人才是更奇怪的那個,他還在左瞄瞄右瞧瞧,上下打量周德如和顧淺幾人,像是在估計著他們的分量。但也僅限于看,嘴唇雖一直囁嚅著卻未說什么,反倒是領他來的那倆人里有個先憋不住了。
“咱們、咱們就不能趁這機會跑嗎”他的臉上全是對狩獵的畏懼,這次誠然是托了顧淺的福,可下次呢,更別說這回還是有人被獵走了,天知道這霉運會不會輪到自己,“這些鬼都走了,現在不正是好時機”
“行不通。”
開口的是季晉華。
“你們忘了狩獵剛開始的時候我就去周圍看過一趟,”他那粗短的眉毛擰成一團,“雖然那個時候只跟周大哥說了”
“你以為它們?yōu)槭裁锤掖蟠蠓椒降匕言蹅兞粼谶@里鎮(zhèn)子邊上是樹林,樹林再往外就全是外部控制下的高壓電網我扔了根樹枝過去馬上就被燙焦了”
他之前對此緘口不言的原因可能就是怕進一步散布恐慌,這會兒一氣兒說出來,那人果真也被刺激到了,面色煞白地哆嗦著嘴唇。
聯想一下自己見到的景象,顧淺也明白他說的是真是假敢情那亮光是高壓電的電光。
話說回來
季晉華說是“狩獵剛開始”,從開始到結束總計也不過半個小時。她后半個小時就把康內爾它們堵在了附近的巷口,一直沒見這邊有什么動靜,估摸著他出去看也就是前面的十分鐘。十分鐘不到繞這小鎮(zhèn)一圈,這腳力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