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俊到底還是沒撐過去。
太后從宮中趕來, 面容憔悴至極, 神色卻稱得上堅毅。她攬住呆呆坐著、一言不發(fā)的許京華,同奄奄一息的兒子說:“京華交給我, 你放心。”
許俊嘴唇動了動, 卻沒發(fā)出聲音, 旁邊蹲著的齊王附耳過去,辨認(rèn)了一會兒, 才聽出他在叫娘。
眼淚瞬間涌出,齊王拿袖子擋住臉,偏過頭,哽咽道:“娘, 大哥在叫你……”
“娘在,娘在。”太后握住許俊骨瘦如柴的手, “俊兒放心睡吧, 娘一直守著你。”
許俊望著她, 眼中漸漸盈滿淚水, 太后也再撐不住,落下淚來。
許京華看著他們落淚,卻毫無觸動,她好似靈魂出竅一般,什么都能看見,什么都能聽見, 卻因為脫離了肉體,而無法感受到任何悲歡。
病榻上的許俊, 眨掉眼淚,目光緩緩移到旁邊默默擦淚的齊王身上,齊王以為他還是要托孤,就說:“京華同我親生的一樣,以后……”
許俊頭動了動,目光轉(zhuǎn)回太后身上,又轉(zhuǎn)回來看著齊王,齊王明白了,“娘有我呢,我一定連大哥的份兒一起孝敬了。”
許俊扯扯嘴角,最后看向女兒,用盡力氣說了兩個字:“聽話。”就含笑而逝。
眼見他閉上眼,太后和齊王都有些難以置信,一時不敢動彈。
侍立一旁的趙嬤嬤上前一步,伸手在許俊鼻端試了試,接著跪倒在地,泣道:“娘娘節(jié)哀,是奴婢等無能……”
太后攬著許京華的手臂瞬間箍緊,肩頭傳來的痛楚,終于讓許京華神魂歸位。她試探著把手指伸到老爹鼻尖,一絲鼻息也無,又不甘心地放到脖子上,卻還沒等感覺到什么,太后就趴在她肩上痛哭起來。
許京華沒準(zhǔn)備,身體被壓得向前一傾,虛搭著的指尖落實,指下肌膚還是熱的,卻已感受不到任何屬于生的躍動。
“我不聽!我說過了,除非你活著管我,否則我誰的話都不聽!”許京華死死瞪著老爹似在沉睡的面孔,在心里一字一句默念。
老爹當(dāng)然毫無反應(yīng),伏在許京華肩上痛哭的太后,卻突然身子一軟,向床上滑倒。
室內(nèi)一時亂作一團,有驚呼“娘娘”的,有趕著叫太醫(yī)的,許京華摻起不省人事的太后,交到齊王手中,異常冷靜地說:“送娘娘去我房里吧。”
郭楮上前幫忙,和齊王一起送太后去了東廂,趙、張兩位嬤嬤還記得自己職責(zé)所在,一個叫翠娥帶許京華回去換孝服,一個吩咐青梅準(zhǔn)備喪禮一應(yīng)事宜。
許京華給老爹把手放回去,拉好被子,低聲問:“老爹的衣裳……嬤嬤是不是已經(jīng)預(yù)備下了?”
“是,姑娘放心,一會兒奴婢們就給侯爺沐浴更衣。”
許京華點點頭:“辛苦嬤嬤們了。”
她直起身,轉(zhuǎn)頭想往外走,腳下卻一軟,幸虧翠娥和趙嬤嬤就在她身側(cè),及時伸手扶住,不然非得栽倒不可。
青梅趕上來,從趙嬤嬤手里接過許京華手臂,哽咽道:“姑娘慢點。”
許京華用力吸了一口氣,點點頭:“好,慢點。”她一步一步挪出臥房,終于覺得腳下踩了實地,讓青梅和翠娥松開手,自己挺直腰板,出了堂屋。
外面日頭西斜,霞光慘淡,一個黑衣少年正好匆匆進來,看見她,幾步趕到階下,開口時卻遲疑:“你……”
許京華先覺得他眼熟,定定神再看,才瞧出是劉琰。
“我爹死了。”她扶著門框,低聲說。
劉琰一句“節(jié)哀”已經(jīng)到了嘴邊,看著她茫然無神的眼睛,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剛送走先帝一年,劉琰深深知道,“節(jié)哀”這兩個字,對于痛失親人的人,實在稱不上安慰。
更不能說什么“你還有我們”、“你還有別的親人”這種話,因為誰也代替不了死去的那個人。
他緩緩走上臺階,向許京華伸出手,低聲說:“扶著我吧。”
一直沒有眼淚,眼睛發(fā)干的許京華,聽見這句,不知怎么,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
她有點生氣,因為她本不想哭的,就拍開劉琰的手,憤憤道:“你們這些騙子!你們都騙我!你們不是說,他沒事、會好的嗎?”
嚷完這一句,許京華再忍不住,蹲下身子,雙手抱膝,失聲痛哭。
連日來的憂慮懊悔恐懼、確認(rèn)失去唯一至親的傷心痛苦絕望,都在這一哭中,一股腦宣泄出來。
她哭得不能自已、幾至嚎啕,最后是怎么回房、怎么換的孝服,府里又是怎么發(fā)喪、怎么布置的靈堂,都一概不知。
只知道自己好像是昏睡了一覺,醒過來時,天已微明,外面還有人低聲說話。
“娘娘再睡一會兒吧,太醫(yī)說,您得多休息。”
“太醫(yī)……”太后聲音沙啞,語氣不屑,“庸醫(yī)罷了。我頭痛,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