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琴頓時大大的松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就是嘛,我們娘娘可是滿宮最和善的人了,大家都說,就數(shù)著您與永和宮的沈婕妤最好說話了,要奴婢說,那沈婕妤哪里能比得上我們娘娘啊”
“閔嬤嬤過來說什么了”鐘情笑著搖了搖頭,恰時地打斷了抱琴的無腦吹捧,免得對方一會兒再想起了方才的問題。不過話一出口,鐘情自己心里先暗暗地驚訝了一下,如今聽人直接提起沈氏,她竟然都能如此平靜地岔開話題了,可見那年的幽魂生活,還是給了她不小的改變,至于沈恪妃很好說話怕是也未必吧。
果不其然,鐘情一問,抱琴頓時把自己方才正說著的給放到了一邊,面露幾分尷尬的難色,小心翼翼地瞅著鐘情的面色,似乎是怕惹了她不快一般,小聲稟告道“娘娘,閔嬤嬤方才過來說,上書房就要開課了,可四殿下還沒有起您看”
上書房是大莊歷屆皇子讀書的地方,歷來是卯時開課,皇子們勤勉些的,得在卯時前就在那兒候著師傅們的,而大都殿早朝尋常是卯時到辰時開,成帝素來勤勉,一向是卯時前就起身往大都殿走了的,鐘情瞟了眼宮殿角落的渾元水運儀,送走成帝后又耽誤了這么會兒,已經(jīng)卯時過一刻了。
鐘情頓了一下,苦笑著撫了撫額。
是了,允僖那孩子,平生最惡讀書,在上書房的那段日子,整日里惹是生非,撩貓斗狗,遲到早退什么的都還是小事,最過分的是,他還動輒摔桌子頂撞夫子,一個不順意起來就走,上書房的夫子們無奈,委婉地告到了成帝那里去,成帝喚他過去問問情況,允僖一聽,頓時更來勁了,當著文武官員的面,連成帝的面子都不給,說懟就懟,懟完就走,這份膽氣,鐘情是自嘆弗如的。
他這樣的魯直暴躁的蠻橫性子,能活蹦亂跳地健康長大,也就得虧他老子是這天下之主了。
鐘情嘆了口氣,叫上抱琴,無奈道“隨本宮一道去寧閣看看僖兒吧。”
寧閣是四皇子允僖在永壽宮的居處,閔嬤嬤是孝純皇太后從自己身邊撥出來放到允僖身邊主事的老嬤嬤,因是慈仁宮過來的緣故,在永壽宮里很是有幾分體面,鐘情搭著抱琴的手出來,對著等候多時的閔嬤嬤點了點頭,三人一道往寧閣走去。
半道上,閔嬤嬤便委婉地提醒鐘情道“四殿下進了上書房小半年,按時聽課的日子卻不過雙十之數(shù),娘娘心疼四殿下,老奴們往日也不好多說,可老奴聽聞,上書房的王澹王大人昨日使人來傳話了,說四殿下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若當真起不來,不妨干脆改成辰正開課這話說的雖然漂亮,可容老奴厚顏仗著幾分年紀冒昧多句嘴,娘娘可千萬別因一時疼惜四殿下,就貿然應了這樁啊娘娘您想啊,四殿下若是一個人,真改便也改了,可這不還有三殿下在旁一道的么,倘若改了,是要三殿下與四殿下分開讀書,還是要三殿下等著四殿下來這事兒分說起來,怎么著,都是我們這邊少了些道理啊。”
鐘情一怔,下意識地對閔嬤嬤點了點頭,心頭卻是一驚,沒想到自己竟然正好回到了這時候,前世王澹也使人過來說了,不過那位王大人也僅僅只是書生意氣,一時氣不過故意來寒磣允僖的,誰成想弄巧成拙,最后還真叫成帝把允僖上課的日子給改到了辰正,鬧得這位王大人大為惱火,后來更是直接放出話去,說四皇子那就是個不可雕琢的朽木,自己此后是再也不接給這些皇室子弟開蒙的苦差事了,一個個的,連卯時讀書都起不來,以后還能成個什么大事,酒囊飯袋爾。
王澹此人如何,鐘情暫且不想評判,王澹放出這么一番話來,背后又是受了哪家的指使,鐘情心里也大致清楚,不過算算王澹遣人傳話的日子,鐘情倘若沒記錯的話,在這之前,允僖可是剛剛做了一件更離譜的事,氣得一向溫溫柔柔的鐘情都動了真怒的。
鐘情不由多打量了閔嬤嬤一眼,見對方似乎只想提了當下這么一件,對前頭那事卻是閉口不談,想必是對鐘情這軟綿綿的性子不抱什么期望,早看透鐘情所謂的發(fā)怒就是雷聲大雨點小,先前那樁已被輕輕揭過了。
鐘情輕輕地在心里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認,允僖這孩子被養(yǎng)成今日這性子,自己是難辭其咎的當日生允僖時,鐘情還只是區(qū)區(qū)一個五品貴人,從懷孕到臨產再到允僖平安出世,鐘情一路走的兇險,后來為了能親自撫育這孩子,鐘情更是狠狠地吃了一番苦頭才爭取到的,中宮嫡子自幼不豫,貴妃又養(yǎng)著皇長子,鐘情生怕她們這些貴人把眼神往允僖的身上晃悠,從小到大,嘮叨允僖最多的,就是“藏拙”二字。
有鐘情這么一個事事先潑他冷水的娘,允僖自然委屈,久而久之的,假藏拙變成了真放縱,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再后來,因為允僖五歲時的那件事,鐘情對他的要求更是到了只求平庸、只求平安的地步。
允僖的死,是鐘情兩輩子都最難釋懷的一個點,她原先不明白,大莊那么多的朝臣武將,怎么就非得要允僖一個十六七的孩子去打仗呢每每想到這里,她就忍不住開始怨恨起成帝來,更是打心底里反感他們那些大人物去擺些大道理來告訴她,這都是為了孩子好鐘情自認,自己就只是想孩子活罷了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快快活活,閑散自在,有什么不好的么為什么非要僖兒去擔那份大任呢
如今冷靜下來想想,鐘情卻也明白,她這念頭是很沒有道理的,她當初既想允僖能得了皇后的照拂,占了嫡出的好來,后來卻又不想他再去擔那份的責,實在是自私自利,異想天開,說來說去,真該怪的,得是鐘情自己,若是她早早地讓允僖多學些本事,那孩子,最后未必就會落個戰(zhàn)死沙場的結局
鐘情素來認命,隨波逐流,被推著擠著走到今天這一步,平生做的最豁出去的兩件事之一,就是當年在雨夜里跪求成帝允她把允僖抱回來養(yǎng),如今看來,卻是她自私了。
如果雄鷹注定要在幼小時就先被扔下懸崖學會翱翔,鐘情狠不下這個心,當初就不該上趕著做那養(yǎng)鷹人的。
是她自己,把這孩子養(yǎng)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