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換聽了, 更加莫名其妙, 問他到底什么意思,對方以為她裝,遂將姿態(tài)放得更低, 說昨天餐廳被人實名舉報衛(wèi)生不過關(guān),當(dāng)天馬上遭到食藥監(jiān)的突擊檢查,檢查出來問題一堆, 諸如面點加工設(shè)備未及時清潔,員工個人物品擺放在加工場所內(nèi), 這些在日常工作當(dāng)中, 哪怕是五星酒店, 也很難百分百避免,以前這種檢查不是沒有過, 每次都是狀況良好, 不知為何, 昨天卻被開出責(zé)令整改通知書和罰款單。
這間餐廳被他當(dāng)成了自己的終生事業(yè),傾注了他所有的心血, 是他的驕傲與自豪,在他的管轄下出現(xiàn)責(zé)令整改罰款這種問題, 將會成為他職業(yè)生涯的污點,他對此難以接受。
就在前天還那么傲慢的一個人, 在電話里幾近低三下四說:“我知道金小姐為了花瓶的事情很不開心,我知道自己的態(tài)度有問題,并對此作出反省, 所以最后我們并沒有要求您賠款,而且在兩天里面努力做出補償,如果金小姐覺得還不夠的話,我愿意正式向您道歉,為自己的無禮作出賠償,所以這次能不能高抬貴手,放過我們餐廳這一次”
她向?qū)Ψ浇忉屨f自己并不知情,而且也沒有這么大的能量,但對方卻不愿意相信,認(rèn)為一定是她做的局,不無卑微地再三問她能否私了,以消除不良影響。
這件事情她的確不知情,但卻知道是誰的手筆,所以也沒有多做解釋,匆匆掛斷電話。
被酒店大堂經(jīng)理歧視這件事情,她其實就是入住那天晚上和他微信聊天時隨意帶了一句出來,當(dāng)時沒有多想,更沒有想要讓他為自己出氣的心思在里面。說起來,她其實不希望也不喜歡他這樣做。
他住著不差卻也算不上怎么太好的中等公寓,家里僅有菲傭一名,每天衛(wèi)衣里兜著貓在弄堂里來去,會認(rèn)真傾聽身邊人的煩惱與開心事,偶爾也會為一點點小事較真發(fā)脾氣,客戶也罷,朋友也罷,不論什么人,都可以開玩笑,對誰都斯文有禮,以至于時間久了,讓身邊的人都以為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年輕有為,優(yōu)秀低調(diào),這么陽光親切又隨和的老板和大哥哥哪里去找
可大家所看到的,只是他刻意展示出來的形象而已。而像現(xiàn)在這樣,在大家所看不到的地方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提起買上海房子時的口吻如同買白菜般隨意;緋聞滿天飛,前任多到論車?yán)瑢γ恳蝗味几冻稣嫘模瑢ζ渲心澄簧踔習(xí)鄣剿廊セ顏恚挲g到了,該結(jié)婚時,卻會娶家里為他定下的人選,把正室的名額送給與自己般配的女子。
而這,才是真正的他,他真正的面目。比起paradise的老板,李家的獨子與繼承人,才是他更為重要的角色與身份。
姆媽從小就講,以她美貌,論斤論兩都能賣到好價錢,都能找到有身價有立升的有錢人。她深信姆媽的話,將嫁有錢人定為自己多年來唯一追求與目標(biāo)。可矛盾的是,她卻又一點都不喜歡這個時候的他,因為這會令她看清自己與他之間的差距,讓她明白他們身處于堡壘分明的世界,對于那個世界,與身處那個世界的他,她心向往之,卻又無所適從,對于縮短與他之間的距離,更是無能為力。
站在創(chuàng)意園門口,她打電話給他,本想請他不要管自己的事情,自己完全可以應(yīng)付得來,然而張了張口,卻只問出一句:“你今天來上班嗎。”
他講:“已經(jīng)在公司了。”頓了一頓,又講,“你遲到了。”
“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門口了,馬上就進公司了。”
“嗯。”
她站在保安室的鸚鵡架旁抽煙,聽著鸚鵡在耳邊聒噪,一邊透過繚繞煙霧遠(yuǎn)遠(yuǎn)看他。他站在樓頂花園上和幾個員工在說話,和往常一樣,手上拎一瓶蘇打水,胳膊上趴著他的貓咪。同以往每一天她所看到的那個人一樣,干凈,清爽,如隨處可見的鄰家男孩,如果沒有剛剛接到的那個電話,也許她也一直都活在錯覺中,以為他就是。
鎮(zhèn)寧路的另一頭,去買菜的金老太遇見了幾天未見的阿三頭。
今天天氣不錯,阿三頭哼著小調(diào)兒,低著頭往這邊走,金老太又驚又喜,快步迎上去,喊一聲阿三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卷紙鈔,抽出兩張大額的,塞到他手里,看他藏好,殷切問:“阿三頭啊,我看你怎么都瘦了可有好好吃飯睡覺”
阿三頭由她握著手,一一回答,說自己每天吃得好睡得香,和老婆也有一陣子沒有吵架了,金老太不相信他說的話,認(rèn)為他這么說,都是為帶魚西施的淫威所迫,于是提帶魚西施的大名,當(dāng)街破口大罵幾句,心里舒服點了,這才交代他說:“你慢慢逛去吧,當(dāng)心天熱中暑,老娘菜場買點小菜去。”
阿三頭問:“老娘,你這兩天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家里都沒人”
“你二姐同金不換呀,賺了點鈔票,存不住,燒得慌,帶我去外灘住了兩天五星級酒店。哦喲,阿三頭,你不曉得,那個酒店,考究是考究的來,金光閃閃!走在路上,酒店里面的人都窮對著我鞠躬問好了,好像我是英國女王一樣額!早飯也嗲來!種類多是多的來,眼花繚亂!說起這個我想起來了,”金老太伸手進褲兜,掏出一個手帕來,四只角解開來,里面躺著一只油炸甜甜圈,“阿三頭,這個把你恰,老娘酒店里帶出來的,這趟沒來得及叫你一道,等下趟有機會,我叫二姐帶你也去那里住一住。”
阿三頭捏起甜甜圈,咬下一角,左右看看,低聲道:“老娘,你說起二姐我想起來了,她家門口這幾天一直有人轉(zhuǎn)悠,兇神惡煞似的,我看著不大對勁,你還是搬回來和我一起住吧,二姐那個人不靠譜,別再又惹什么事情出來了。”
“你二姐不靠譜是一定的,哪像你,從小就聽話好帶。”金老太摸摸兒子的頭頂心,扯了扯他的耳朵,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看怎么愛,怎么看怎么喜歡,不禁慈愛一笑,“不過你老娘年紀(jì)大了,八十多了,現(xiàn)在只有人怕我,沒有我怕人了。”
阿三頭想想也是,八十多歲的老年人,誰敢惹,便放下心來,轉(zhuǎn)眼卻又想起另一件事:“你都一把年紀(jì)了,在她那里還被當(dāng)傭人使喚。”
“你二姐把我當(dāng)成傭人使,不尊重我,這些我都知道,但我還要留下來,繼續(xù)跟她過。她那里我還有一件要緊事情要做,等事情辦成了,到時再說。三個孩子里面,老娘最疼的就是你,所以不能給你添負(fù)擔(dān)。”
“老娘,你在她家還有什么事情要辦”
金老太笑,賣起了關(guān)子:“這件事情其實也是為了阿三頭你,要是辦成了,我也能放心閉眼走了。要不是為你,你當(dāng)我吃飽了撐的,跑去給她做傭人,聽她吆三喝四”
阿三頭仔細(xì)琢磨這話,琢磨明白了,眼睛變亮,面皮隨之漲紅,接著腿一軟,就勢跪倒在了金老太的面前,仰頭看著她:“老娘,你說的事情和我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情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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