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周六一大早, 天亮沒多久,一家門就被金美娣催促起床,收拾去了酒店。
家里沒車, 拖家?guī)Э冢欣嫌行。瑢嵲谙氩怀鋈ツ睦锒阒? 商量下來,還是決定去外灘酒店孵上兩天, 五星酒店, 怎么著也比周邊農(nóng)家樂要安全。
她們?nèi)サ木频晡挥邳S浦江畔, 和東方明珠遙遙相對,地理位置絕佳, 出門過馬路就是外灘, 步行幾分鐘就到南京路步行街, 至于酒店內(nèi)部,軟硬件也是一流, 建筑及裝修港風十足,格調(diào)優(yōu)雅又高端。
從下出租車第一步起, 金老太兩只眼睛就忙到不可開交。她老人家一輩子只在鎮(zhèn)寧路一帶活動,輕易不出長寧區(qū), 突然到了黃埔外灘,看馬路兩邊一幢幢不同風格的西式建筑,不停驚嘆:“這個地段的房子, 都不知道要賣到幾錢一平房!”
到酒店門口,看到酒店門口花園內(nèi)的奇花異草,都要上去摸一摸,看一看,再問一句:“美娣,你看,這個果子能吃伐”不僅植物,看到草坪上散步的小動物,也要問,“金不換,那小鳥兒和小兔子能吃伐啦”
和這樣的家人走在一起,連平時不怎么在意別人眼光的金不換都覺臉紅,吃她不消,忍不住兇她:“外婆你是不是老年癡呆還是在我們家一直吃不飽飯餓著了整天說‘你們鄉(xiāng)下人,你們外地人’,現(xiàn)在自己這個腔調(diào),覺不覺得丟人”
金老太面子上下不來,作勢要走,金美娣怕她真回去,正好叫討債公司逮個正著,自己的事情就此跟著露餡,忙代她說話:“你不懂,他們老年人大都是這樣,跟老年癡呆不搭嘎的,姆媽成天和老年人打交道,見的多了。無論帶去哪里旅游,到什么景點,他們關心的事情只有兩件:一個是當?shù)胤績r幾鈿,一個是問那些沒見過的動物和植物能不能吃。沒辦法的,外婆她們那代人是窮怕也餓怕了,平常也是,外面看見垃圾都要往家里撿,留著備用。現(xiàn)在飯是吃飽了,但是那種挨餓受凍的恐懼已經(jīng)滲入到骨子里去了,到死也改不過來,你不要去睬她就好了!”
一家門到酒店,金不換看時間還早,沒到入住時間,就帶她們?nèi)ゾ频陜?nèi)的粵菜館吃中飯,菜點好,上齊,金老太還是一貫調(diào)調(diào),端起碗,稀里嘩啦幾分鐘吃好。吃好無事做,開始剔牙齒,不停催小不點兒,叫她嘴巴動的快一點,威脅她如果不快點把肚子塞飽,馬上人家就要來收走碗筷,不給她吃了。
金老太平時在家里帶孩子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小不點兒吃飯磨蹭拖拉,一頓飯能吃很久,偏她是急性子,所以每次吃飯都會跟在小不點兒屁股后面催,急起來時,恨不能端起碗直接往嘴巴里塞。她啰嗦話多,大嗓門和弄堂金家那種環(huán)境很搭,大家沒感覺有什么不對,但在這種開在五星酒店內(nèi),走奢華路線的餐廳,她一貫的嗓音聽上去格外的刺耳,異常的咋呼。
周邊客人紛紛側(cè)目而視,她看見,不當一回事,因為沒有那種公共場合需要收斂一點的意識,就和往常一樣,不停的啰嗦,一會兒叫小不點兒快點,一會兒要奪她碗筷,一個人的噪音輕松超越三百只鴨子,一整間餐廳,就聽見她一個人的說話聲了。
金不換剛剛?cè)チ艘惶讼词珠g補妝,回來聽她講了兩句,生氣不耐煩,直接摔筷子:“外婆你煩不煩,你到底有什么好急的有什么重要的國家大事在等著你回去決策還是怎么樣!”
金美娣忙又打岔:“沒辦法呀,她們這代人生來就要會爭搶,一輩子跟天斗跟地斗,然后什么都要快快快,要不然早就餓死了,還能活到現(xiàn)在呀”回頭又同她說悄悄話,“就再忍兩天,等我這件事情過去,馬上把她趕走,上次差點成功了,后來和大阿姨打架打忘記了。”
小不點兒有個特殊技能,就是不想聽的話,可以完全忽略和過濾,所以大人在一旁叨叨,她絲毫不受影響,就慢吞吞吃自己的飯,正吃著,回頭看見餐廳內(nèi)有金魚缸,養(yǎng)有各種漂亮的小金魚,馬上坐不住了,飯碗一丟,跑去看魚去了。金老太看她浪費,心疼難忍,小碗端過來,自己硬塞了下去。
小不點兒趴在魚缸上看魚,大堂經(jīng)理則躲在一顆棕竹后看她,從金家一家四人進門初始,這大堂經(jīng)理就在一旁密切關注她們這桌四個人的動靜了,無他,金老太和金美娣母女從衣著打扮到言行舉止根本不像是能在這種餐廳消費的客人,兩個人四只眼睛骨碌碌亂轉(zhuǎn)瞎看,搞得跟前來踩點的賊似的。人家大堂經(jīng)理好怕的。
金美娣還好,就眼睛往人家身上瞟發(fā)瞟發(fā),盯著女客身上漂亮的衣衫首飾,同時希望男客能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就是外面常見那種虛榮十三點老阿姨的做派,但金老太就過了,她老人家看見服務員端著托盤經(jīng)過,就攔住人家,叫人家把盤子端來給她看看,隔壁桌上有不認識的菜品,她也要手伸老長,去指指戳戳,還要喊金美娣一起伸頭去觀看欣賞:“美娣,你看看他們盤子里黃通通的是什么是珍珠米伐啦”巴拉巴拉,搞得旁邊桌的客人莫名其妙,服務生們則避之不及。
小不點兒那邊看魚時,有旁邊桌上的兩個小朋友過來找她一起玩耍,嘰嘰喳喳話說得投機,一起在魚缸周圍的空地方上玩起了你追我趕的游戲。
大堂經(jīng)理盯著小不點兒的身影暗暗皺眉,正常來說,小不點兒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爆胎,總之沒有不喜歡她的,但是因為金美娣和金老太兩個太讓人瞧不上,連帶著她也不受待見。
小朋友們跑了兩圈,大堂經(jīng)理從棕竹后面現(xiàn)身,一群小朋友里面,獨獨捉住小不點兒一個人,悄悄嚇唬她:“小朋友,餐廳里面不可以奔跑知道不知道看到你身后的花瓶沒有很貴的!如果摔掉的話,是要你賠償?shù)呐叮 ?
這經(jīng)理是香港人,一口普通話說的別扭非常,十句里面小不點兒有八句聽不懂,眼睛眨巴眨巴,對他的話不做理會,掙脫他的手,重新加入到小朋友們的隊伍中去了。
這大堂經(jīng)理可能是烏鴉嘴,沒五分鐘,一個置放于金魚缸旁的花瓶果然被碰到,應聲落地,“砰”的一下,摔得粉碎。一群小朋友嚇得四散跑開,大堂經(jīng)理剛好走開一下下,聽見聲響,馬上回去,都沒問到底是誰碰到的,快步上前去,直接捉住小不點兒,把她牽到金美娣和金不換母女面前去告狀。
金老太一看,悄悄跟跟金美娣嘀咕:“小把戲都被你慣成了什么樣子,舍不得做規(guī)矩,你看看,外面闖禍了吧!”
小不點兒小聲和金不換說:“姐姐,不是我,我沒有撞到花瓶。”
大堂經(jīng)理板著臉:“小朋友犯了錯誤就要承認,花瓶落下的時候你就在旁邊站著,是我的一雙眼睛看到的!”然后以客氣卻冷冰的語調(diào)同金不換講,“如果只是少少的金額,我就盡量幫你們免掉了,但是這古董花瓶是我們專門去景德鎮(zhèn)采購回來的,比較珍貴,所以實在不好意思,只能請你們賠償了,希望你們能夠理解。”
金不換同樣黑著臉反問他:“你沒聽到她的話嗎不是她!”
大堂經(jīng)理不為所動,一口咬定花瓶掉地時小不點兒就在邊上,所以肯定是她,說話的同時,還以“你們這些人外面麥當勞肯德基里吃吃就好了,沒事跑到我們這種餐廳里來干嘛,搞得大家都不開心”的眼神來來回回掃著她們一家。嘴臉相當冷漠,態(tài)度相當傲慢。
小不點兒看兩個大人認真爭執(zhí)的臉色,有點害怕,悄悄往姐姐懷里鉆。</p>
<strong></strong> 這種人,只要罵一頓就能治好他狗眼看人低的毛病,金不換要是一聲令下,她媽她奶能把這間餐廳給掃平了,保證寸草不生的那種,但她怕嚇到小不點兒,遂強行壓下火氣,盡量心平氣和說:“花瓶多少錢,你直接記在我賬單上好了,到時一起結(jié)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