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這位公主張口閉口都是為他們著想,騎士十分感動,而且她的考慮也有道理,終于點頭答應道“多謝公主殿下關(guān)心,就按您說的辦吧。”
終于,晚上七八點時,眾人抵達了那座小教堂。
老神父的孫女顯然沒猜到他們會去而復返,忙將眾人迎了進來。除了葉淼以外,其他人都已經(jīng)被澆成落湯雞了,擦干身后,外面雨勢更甚,雷電交加,看來今晚是走不成了。
教堂后方,有老神父爺孫三人起居的房間。葉淼作為最尊貴的人,享用了唯一的客房。其他的騎士則在大廳湊合。
老神父的孫女親自給她沏來了一壺熱茶,葉淼笑了笑,接過來捧在手里,喝了一口,與她攀談了幾句,借此機會,表示自己對當年小鎮(zhèn)的怪病很好奇,想找老神父聊聊。
在老神父的孫女的帶領(lǐng)下,葉淼穿過了回廊,在懺悔室前,找到了正帶著孫子打掃的老神父。
聽見了腳步聲,蒼老的神父轉(zhuǎn)過頭來。他的孫女在他耳邊說了葉淼的來意,老神父顯然有些詫異,但還是恭敬地請葉淼在休息室中等一等他。
休息室只有幾個平米,擺放了一張木桌,兩排粗糙的木凳,燭火昏黃。葉淼等了片刻,門就吱呀一聲被推開,老神父隨手輕輕掩上了門,拉開凳子坐在她面前,似是有些疑惑“聽我的孫女說,那天我收留的鎮(zhèn)民對殿下您不敬,您饒恕了他。我的孫女就對您說了一些關(guān)于那座鎮(zhèn)子的事情”
“不錯,既然神父你已經(jīng)知道大概情況,我就直說了。”葉淼緊緊地盯著他“那天的男人看到我的黑發(fā)后,說我是黑發(fā)的魔鬼之子。據(jù)說他居住的鎮(zhèn)子當年出現(xiàn)了一場怪病,我實在是很在意,魔鬼之子指的是什么人,而當年的鎮(zhèn)子又發(fā)生了什么事聽說你當年是鎮(zhèn)里的守墓人,我很希望你能把知道的事都告訴我。”
“”老神父沉默了一下,思緒沉浸入了過往的塵埃中“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有些細節(jié),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
那座小鎮(zhèn),雖然位于弗蘭伊頓的郊外,但奇怪的是,很少有人聽過它的名字,里面也相對閉塞。當年還未到耄耋之年的老神父,在小鎮(zhèn)外的一片墓地里當守墓人。
墓地與小鎮(zhèn)之間還是有一定的距離的,他平日就住在墓地旁的小房子里,每半個月才回一次鎮(zhèn)上。猶記得大概是十五年前,鎮(zhèn)子上建起了一座華麗的房子,遷入了一個陌生的女主人,和一群侍女。
因為從不和旁人交際,鎮(zhèn)民們也不知道這戶人的底細。只在兩三年后,傳出了一點風言風語,稱這座房子里的“女主人”,其實也只是一個侍女的頭兒。真正的主人,是一個貴族小少爺,聽說是弗蘭伊頓的某個大人物的私生子,被真正的父母送來這里撫養(yǎng)的,據(jù)稱身體很差,極少在外露面。
雖說那個孩子很神秘,但老神父其實見過那個孩子,還不止一次。
第一次見面時,那個孩子已經(jīng)長到四五歲了。
他經(jīng)過了那座房子時,意外發(fā)現(xiàn)院子里放了一把輪椅,上面坐著一個出來曬太陽的小男孩。
時隔多年,老神父還深深記得,那個男孩長得有多漂亮。盯著一頭烏黑的短卷發(fā),眼睛卻被白色的布條蒙著,似乎是個不能見光的瞎子。
和傳言中一樣,他的身體似乎很孱弱,唇無血色,身材瘦而單薄,兩條腿纖細得宛如小麻桿,垂在輪椅外。
院子里空蕩蕩的,根本沒有一個侍從接近他。
老神父那時就覺得,這不是人手不足的原因,而是大家似乎都躲得他遠遠的,看他的目光,都夾雜著害怕和嫌惡。
被蒙著雙眼的孩子呆滯地坐在輪椅上,沒人和他說話,沒人讀故事給他聽,也沒人憐愛地擁抱他、陪他玩耍。
呆坐了一下午,才有一個侍女過來,將他推回了屋里。大門隨后緊緊地關(guān)上了。
不知為何,那天回去后,老神父一直忘不掉那孩子單薄的身影。于是,晚上回去墓地前,他下意識地又走了路過那戶人家的小道,抬起頭往上看。
很巧合,這一回,竟又讓他見到了白天那個孩子一次。
二樓的落地窗內(nèi),靜靜地站著一抹瘦削的影子。
他的手壓在了玻璃窗上,原先只是在面無表情地看著遠處的景色。察覺到了老神父的目光,孩子微微垂眼,和他對視。
眼睛上的那條滑稽的布條早已摘下,露出了一雙完好無缺的眼珠原來這孩子不是瞎子。
那仿若浸滿了血液的猩紅眼瞳,邪惡又美麗,絢麗流轉(zhuǎn)的神采勾魂奪魄。
這與白天的那個沉默得呆滯的孩子,壓根兒判若兩人。
不,應該說這根本不是一個稚子該有的眼神。
簡直就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夜里從那副傀儡身體中悄然綻放,奪取了主控權(quán)一樣。
老神父呆呆站在原地,輕微打了個哆嗦。孩子卻勾了勾唇,放下窗簾,轉(zhuǎn)身進去了。
那之后,老神父回去守了不到半年的墓,就聽說那個孩子熬不住,終于病逝了。
這段期間,他傳聞中的父母都沒有出現(xiàn)過,似乎早已把這個孩子放逐到了邊緣地帶。一切喪禮從簡,孩子的棺材就葬在了他看守的墓園中。
一切塵埃落定后,那些照顧他的侍女和下仆都顯然松了口氣,像是擺脫了一個瘟神。她們沒有離開小鎮(zhèn),畢竟四五年的時間,他們早已在鎮(zhèn)子中結(jié)下了自己的良緣,都在這里成家或是嫁人了。
老神父日復一日地守著墓。某一天,在夜間巡邏的時候,他突然聽見了墓叢深處傳來了一陣古怪的聲音。
他又驚又疑,忙提著油燈趕了過去,發(fā)現(xiàn)那個孩子的墓竟然破開了,土壤灑了一地。沿著稀稀拉拉的腳印和痕跡,老神父連滾帶爬地追了過去,又看到了好幾座破開的墳墓。
就在墳墓的里側(cè),一輪血月之下,一個小小的身軀背對著他,坐在地上,雙臂輕微地動著。從那個方向,不斷傳來狼吞虎咽、咀嚼腐肉的聲音。
目睹到這毛骨悚然的驚魂一幕,饒是活了大半輩子的老神父,也當場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
聽到此處,葉淼也覺得詭異萬分,可她仍是第一時間往有可能的方向考慮了,皺眉道“死而復生有沒有可能是那個孩子被埋葬的時候,根本就還沒有死”
畢竟,如果他當時已經(jīng)變成了怪物,應該是不需要進食的。
縱然已經(jīng)過去多年,可回憶起那一幕,老神父依然心有余悸,搖頭道“當時那個孩子已經(jīng)被埋進土里四五天了沒吃沒喝,那么狹小的棺木,也沒多少呼吸的空氣,就算是一個身體健康的成年人,也不可能活這么久。更何況是一個病弱的小孩他又哪來這么多力氣,破開棺木的蓋子出來”
便是如此,在沒有星星的夜晚,名義上已經(jīng)死去的孩子拖著尚未腐朽的稚嫩身軀,從墳墓中掙扎復生。
這個聳人聽聞的消息,很快像長了翅膀一樣在鎮(zhèn)子中擴散。他的侍女們不得不前來墓園,白著臉將把那個孩子接了回去,繼續(xù)撫養(yǎng)。
從那天起,怪事開始發(fā)生。人們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起,伺候孩子的那群人很久沒有在人前出現(xiàn)過了。
噩耗隨后紛至沓來,那個孩子身邊的侍從及其家屬,開始接連離奇暴斃,而且死因各異,有的是還沒斷氣就成了半腐的人。有的尸體形銷骨立,宛如是活生生餓死的
猶如吹響了復仇的號角,孤獨死去的孩子,化身為了讓人膽寒的魔鬼,帶著滿腔的怨怒回到人間,將哀嚎著的人拽入地獄的紅蓮中。
詛咒一樣的怪病讓這座小鎮(zhèn)的人們聞風喪膽,大家都害怕自己染上它。為了杜絕它的肆虐,這些死去的人只能火葬。
在人人自危之中,處于風波中心的孩子,卻出人意料地淡定,甚至在旁人恐懼哭泣時,他還能一眨不眨地欣賞那高燒的火堆與在烈焰中卷曲的尸體。
等身邊的人消失得七七八八了,這邊發(fā)生的事,終于驚動了他傳聞中的貴族父母,讓對方無法再對他置之不理。
某日,一輛華貴的馬車低調(diào)地來到鎮(zhèn)上,接走了他,徐徐朝遙遠的弗蘭伊頓開去。
這就是老神父對這個孩子的最后記憶。
聽完全部,饒是早已有心理準備,葉淼依然久久說不出話來。
華貴的馬車,成群的侍從,“大人物”的孩子,父母從未出現(xiàn)過,十五年前到十年前,在小鎮(zhèn)居住過沒跑了,那個孩子,一定就是先王的子嗣,也是怪物的前身。
老神父只站在了一個遠遠旁觀的角度來陳述,但不妨礙葉淼在心底描繪出了這個故事的圖卷。
降生時為父母和侍從帶來了詛咒的小王子,被女王送到了小鎮(zhèn)生活。所有人都恐懼他、忽視他、疏遠他。短暫五年后,從沒得到過關(guān)愛和呵護的他,郁郁地病逝了。
墳墓的那一段,葉淼也搞不清楚是真的死而復生,還是根本沒死。總之可以推斷,他出來后,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的事情,和他絕對脫不了干系。
最終,這里的事驚動了遠在弗蘭伊頓的女王,讓她不得不派人將孩子接回去。
之后又發(fā)生了什么事
神廟中的棺槨,暗示了小王子是在被接回王宮的那一年死亡的。
他到底是什么時候變成怪物的難道他回去以后,就被女王用暗魔法鎮(zhèn)壓了肉身死亡后,寄宿在體內(nèi)的魔鬼仍彌留在世間,迄今,還被困在了王宮底下
葉淼垂眼。
知道這部分內(nèi)情后,好奇心得到滿足的愉悅只持續(xù)了一瞬,很快,就被壓抑又沉重的復雜感情所侵占了。
而且,有一個以前沒想過的奇怪細節(jié),突然躍上了她的腦海。
按常理說,人類只能生出人類。金發(fā)碧眼的先王夫妻卻生下了一個黑發(fā)紅眼,魔鬼般的怪物王子,這恐怕不是意外。
里面一定有內(nèi)情。
意外降世的魔鬼,黑發(fā)紅眼,漂亮的臉龐,如果還活著的話應該十五六歲了
葉淼意識到了什么,后背陡然升起了一股不可思議的寒氣。
同樣集齊這些特征的人很罕見,可她偏偏認識一個。
貝利爾。
他和老神父所描述的小王子的特征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