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 回突王城的大門剛開啟,一小隊數十人的兵士騎馬疾馳而來。為首之人斂眉肅目,身后兵士一水的黑袍。守城門的小兵想要上前詢問, 卻只見那為首之人從懷中掏出一枚赤金令牌。眾人一看紛紛退回到兩旁,目送這一對人馬離開。
出了城十里, 天色已經徹底亮堂了, 這一隊人馬才停歇了下來, 預備休憩片刻。
隊伍中間兩個身量較小的兵士掀開帽兜,赫然是馮楚微主仆二人。
“侍墨,你的傷怎么樣了”連夜急行軍數個時辰, 一貫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馮楚微面色有些蒼白。
“小娘子放心, 我身體結實著呢。剛剛只挨了兩鞭子,行刑的人看在你素日的威儀上不敢下狠手。再后來咱們的人就出現了, 接管了審問的事。”侍墨畢竟習武出身, 此刻看著竟比馮楚微還臉色紅潤一些。
馮楚微這才放下心來。
暗衛(wèi)頭領呈上來一袋干糧, 是肉干一類的,馮楚微請人坐下, 邊吃邊聊,商議著接下來的行程。只有踏上慶朝的土地她才能徹底的松懈下來,她自己還未曾發(fā)覺,不知從何時開始, 她對慶朝已經有了歸屬感。
馮氏一族軍中出身,馮楚微深諳御下之道。她不多話,以眼神鼓勵人暢所欲言, 在關鍵點追問幾句,既掌控方向又不顯得武斷還讓人不敢輕易糊弄。兩人快速敲定了行程,先趕到黑水灘一線,再繞行回慶朝。
那里路程雖遠一些,路難行一些,卻是回突防備最薄弱的地方,又出人意料。再有那條路線卻是有詳細的地圖,往日里安懷遠曾經在那地方穿插迂回,奇襲回突王庭,解雍城之圍,戰(zhàn)績顯赫。
聽到頭領一臉仰慕的說起安小郎君的英勇之舉,馮楚微微笑著沒有接話。物是人非,傷春悲秋,不是她的風格。
見人都修整得差不多了,統領一聲號令,眾人又上馬逃亡。
連續(xù)數日趕路終于走出了黑水灘,雖有地圖的指引沒有人員傷亡,但荒無人煙的沼澤還是讓一個個都形容狼狽。幸好,前方過了尼鹿河再往上走就是沐平城了,不由得叫人心生歡喜,腳步也輕捷了幾分。
夜色深沉,兩岸一團漆黑,只隱隱綽綽能看到山巒起伏。洶涌的河水澎湃的流淌著,裹挾著泥沙,一股土腥味升騰。眾人原本打算趁夜色渡河,卻被這河水所阻。頭領知道這附近往上游十里就是回突軍營,琢磨著上那里去搞一只船來渡河才行。一行人沿著河岸繼續(xù)往上游走。
侍墨性子跳脫,越是靠近慶朝心下越是暢快,見路旁草灘里幾朵碗口大的黃色野花開得嬌艷,來了興致。
“我去摘兩朵花給小娘子簪花!”
說罷不待人反對,便拿劍劈開草叢往河灘去了。
馮楚微阻止不急,叮囑著,“小心蛇蟲鼠蟻!”
“不怕,頭領給的驅蟲藥粉可厲害了。”侍墨回頭安撫,剛說完這話,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進草灘里,拿劍杵著才沒摔倒。
“多大的人了,還像個孩子!快回來吧!”
侍墨停頓了一會,猛的往回走,那步子還有些匆匆,仿佛身后有什么東西在追她似的。
暗衛(wèi)頭領此刻也發(fā)覺空氣中有一絲異樣的氣息,仿佛有一股臭味襲來,來源就是那草灘深處。
果然,侍墨跌跌撞撞的沖上路來,道,“那草灘里有一具尸體!是回突兵的裝束。”
眾人劈開荒草,形成一條路,也露出更多的異樣。這處草灘是尼鹿河拐彎回流形成的一處緩灘,不大的地方竟然倒伏著二三十具尸體。
頭領仔細查看,前來稟報,“都是刀劍傷口,是從河里沖上岸的。”
馮楚微心中一凝,能從上游飄來這么多尸體,定然是上面有戰(zhàn)場。
“回突大營出事了,難道是咱們的人偷襲這下子回突人警惕性更高了,咱們想要偷船恐怕不容易了。”
但轉念一想,若現在不去,這地方離回突大營如此近,待到白天她們這一對人馬很容易暴露。當下命道,“提高警戒,先摸到大營去看看,到時候再見機行事!”
“是!”眾人低聲應答。
越是往上游走,路邊出現的伏尸越多,而且也不僅僅是河岸里沖上來的了。路邊倒伏的有回突兵也有慶朝兵,眾人心情都有些沉重,看這尸體的數目,這場戰(zhàn)斗的規(guī)模不小。察看這些尸體的狀況,這場戰(zhàn)斗發(fā)生的時間并不久遠,也許就在今日白天。
馮楚微想到什么,連忙道,“棄小路!往林子里去!”
眾人都是軍營出來的,經她這一提醒,也想起了某件事情。大戰(zhàn)結束之后,通常會有軍隊在周邊巡視警戒。
她們剛隱蔽在密林中,遠遠的前方有火光、人聲傳來,一對人馬正往這邊行來,看連綿規(guī)模足足有上千人。眾人只得就地躺倒隱蔽。幸虧在黑水灘時,馬匹損失殆盡,否則此刻定然露餡。
馮楚微打一出生就錦衣玉食,這幾日是吃夠了苦頭,這時候躺倒在草堆里,仿佛蛇蟲鼠蟻都在身邊環(huán)繞似的,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她卻沒半分異動,一是惜命,二是惜同伴的命。
眾人仔細打量著不遠處行進的隊伍,卻見那只隊伍并不是以巡視為主,更像是往前趕路。夜色深沉,慢慢的離得近了,為首之人高頭大馬 ,朱袍丹幟。
侍墨眼尖,有些興奮,“是咱們的人!是安小郎君!”
當一身狼狽的馮楚微出現在安懷遠面前,把從容二字發(fā)揮到極致。她從荒草密林里走了出來,發(fā)髻間還沾著一簇草根,一踩上大路卻立時恢復了世家貴女的嬌貴矜持。
她嘴角噙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對著有些激動,下馬迎上來的安懷遠道,“在這里得以遇到安將軍,真是幸甚至哉。”
安懷遠卻是情緒外露,顧不得身份隔膜一把擁抱住她,嘴里喃喃的道,“阿微,你沒事太好了!”
馮楚微腦子可不混沌,此時此刻,前后多少雙眼睛盯著,其中又有多少人是李承晏的眼線。她沒有半分猶豫,推開某人,眼神清冷,“安將軍越矩了。”
安懷遠神色有些凄涼,看著她這種冷玉芙蓉面半晌說不出話來。
馮楚微視線在隊伍中掃視,卻發(fā)現些異常。安懷遠率領的隊伍怎么會有一部分是馮家軍的老人像是被打散了重建的編制。想到這里,她心下一緊。一回頭整個氣勢更顯冷凝,“現下是怎樣的情況安將軍又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安懷遠苦痛不堪,星眸深情似海,卻引不起她半點漣漪。雖早已體會過她的無情,卻仍然不忍、不能、不愿恨她。
馮楚微看他磨嘰的說不出話來,憤然轉身指向隊伍中一名馮家軍兵士,“你,下馬來!”
馮氏家主的威嚴那兵士立刻聽令,自然而然的伏身在地,馮楚微此刻氣極、慌極,踩在其弓起的脊背上,利落的翻身上馬。
看現在這情態(tài),安懷遠從回突大營方向大搖大擺而來,顯然戰(zhàn)局已然盡在慶朝控制之中。馮家軍的事態(tài)已經比她之前在回突所聽到的只言片語更加失去控制,她要抓緊時間安頓好阿爹的后事,立刻返回長安去收拾殘局了。馮楚微雖然面色冷漠如霜,內心卻已是慌亂不已,馮家軍可是她安身立命之本。
侍墨等人如法炮制,緊隨在她之后。
越是靠近回突大營,慶朝兵士越多,熊熊火光照亮四野。眾人這才看得分明,這場大戰(zhàn)絕對剛剛結束不超過幾個時辰,滿地殘肢伏尸,兵士們還在打掃戰(zhàn)場。
馮楚微勒住馬頭,駿馬發(fā)出凄婉的嘶鳴聲。兵士們紛紛停下手里的動作望向來人。
見眾人的視線都集中過來,馮楚微朗聲詢問,“可有馮家軍舊部在”
夜風凜冽,吹拂在她冷峻的臉上,縱然此刻一身狼狽,她周身散發(fā)出的強勢威儀任然逼得人不敢直視。
很快,隊伍里陸陸續(xù)續(xù)走出來幾十人,齊齊跪下,打頭一人神色激動,乃是有官職之人,“末將見過小娘子!”
“好!來幾個人給我弄條船,我要即刻渡河!”
“是!”那人連忙招呼著弟兄們干活。
馮楚微也不下馬,控馬立在河岸邊,眺望著遠處,不知是在注視著淘淘河水,還是在關注著船的進度。
安懷遠從遠處而來,靜靜的立在一旁。她看天色,他看她,毫不避忌。
“安大哥,多謝你再次出手。”這會子河風一吹倒叫她頭腦清明了許多,冷靜下來思考。安懷遠能在這種情況下出現在沐平,為了什么緣由,擔了多少風險,她不能漠視。
“阿微,你知道的,我從來不在意你的感謝。”
“我只能道一句多謝,為著你我各自安好。”對著安懷遠的情緒外露馮楚微更顯理智。
“阿微,你知道嗎,現在這朝政時局跟以前大不一樣了!”</p>
<strong></strong> 馮楚微不過一個詢問的眼神,他便開始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