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楚微警惕回突人生事端, 派了數(shù)人準(zhǔn)備監(jiān)視這人的舉動, 卻不想那人來得干脆又走得利落。登基大典第二日便離了長安,她的人暗中盯梢,直至把人送出了慶朝地界也沒發(fā)覺異樣, 仿佛那人真的只是來朝賀一般。
馮楚微當(dāng)然不信, 卻也別無頭緒, 只得傳令青州前線曹參軍等人緊迫的盯著回突人的一舉一動。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又氣象一新, 長安城的豪門貴族之間走動宴飲也多了起來。
馮楚微只安靜的在府邸里處理族里的各樣事務(wù),很少去外間走動。一是服喪之家,自當(dāng)閉門謝客。長安城的各樣動向自有已經(jīng)回歸的楚家舅舅、兄長們參與料理,她不怕耳目閉塞了、二則,李承晏高調(diào)顯示對她的鐘情, 在事成之前她只得盡量低調(diào), 以免在本就熱絡(luò)異常的新帝后宮爭奪中再添一把干柴。
今日之事卻是非得她親自出來應(yīng)酬不可,長公主之女筠娘與她的表弟楚子淇相看之禮。若無變故,這門親事兩方都將與她有親。
這門親事,三舅母托了大舅母的關(guān)系, 請了頗有名聲的崔氏做媒,故而在崔氏夫家御史臺王侍郎府邸宴飲。相看也就是走個過場,雙方人家早已有了默契。
楚子淇之前在城外曾經(jīng)搭救過筠娘,聽母親沈氏提了這門親事,想起當(dāng)日那大樹下懷抱鮮艷櫻桃的明媚少女, 印象上佳。而筠娘自然是慕楚氏風(fēng)骨的,又有救命之恩,只羞怯可人卻堅定的點頭應(yīng)了。
王家后花園子里,有崔氏談笑風(fēng)聲,又有楚氏兩位夫人跟著唱和,長公主喜悅又忐忑,不自覺間紅了眼眶。楚氏三房夫人沈氏笑容滿面的把一枚古樸典雅又白璧無瑕的玉簪插到恭順跪坐在席間的筠娘頭上。
“世人都遺憾說楚氏一族缺少女兒,現(xiàn)在看來,卻是楚氏占盡便宜呢。你們瞅瞅,這一相看不日就添丁進口,豈不比外嫁女郎更令人歡喜!”崔氏笑著湊趣道。
“那是自然的,公主放心,我必定把筠娘當(dāng)女兒一般疼愛,必不叫她受委屈!”沈氏對著有些戀戀不舍的長公主道。
長公主拭了拭眼角,勉強笑道,“能與楚家結(jié)親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誰人不知楚氏一族人和慈愛。”
眾人又命剛剛相看完的一對小兒女自去園子里走走。在崔氏的張羅下,宴席上氣氛又熱烈起來,沈氏與長公主兩人互相敬酒,楚氏兩位妯娌在一旁湊趣,一時間賓主盡歡。
馮楚微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閑,離長輩們遠了些距離,靠在引枕上,貪看湖光山色,不時綴飲一口蜜酒,形容懶散好不愜意。楚二郎靠了過來,接過她手里的酒杯,道,“過些時日恐怕有一場喜事你需得拿捏送禮了。”
“各府邸往來自有章程,比照舊例即可,還有什么變化不成”馮楚微奇了,“什么樣的喜事需得二哥巴巴的來提醒我”
“我聽人說了一樁稀罕事,安靖侯府與杜尚書府過從甚密。雖說還未相看,兩府女眷往來卻是十分熱絡(luò)呢。安靖侯府大娘子纏綿病榻不起,卻有老夫人強撐病體幾次與杜家大娘子拜會。”
馮楚微一愣,她當(dāng)然知道這其間的意思,安懷遠與杜尚書之女說親。
楚二郎仔細打量著她的神色,疑惑的道,“你不會對安懷遠還有心思吧”
“怎會!”她搖頭否決了,解釋道,“我原以為杜尚書回京,是瞄準(zhǔn)了后宮。以杜家小娘子的出身品貌,雖不能與我爭奪后位,四妃之一卻也不難。”
“你有所不知,這杜家小娘子之前因為國舅強娶驚馬一事,雖不曾受傷,卻落下驚懼之癥。這事還是之前跟皇上閑談之中聽他說的呢。”也正是因為這事,楚二郎擺正了對李承晏的態(tài)度,這人不顯山不露水卻對京城上下各色人事了如指掌。
馮楚微點了點頭,卻在思索安靖侯府此刻急慌慌的尋求結(jié)親是為了什么。據(jù)她所知,李承晏并未有因為前事而打壓安靖侯府的意思。
“你不了解男兒的心態(tài)了。”楚二郎道,原來她不自覺把所思所想說了出來。“皇上雖未打壓安靖侯府的意思,世人皆知你三人的糾葛,皇上對你的心意又直白明了,自有那逢迎媚上的人會踩上一腳。若能把安靖侯趕出朝堂,他留下的權(quán)柄自有其他人接替。”
“況且,”楚二郎看了看四周,沒人靠近,繼續(xù)道,“我遠觀安靖侯,面色浮腫、青白,料想安靖侯府早已不像之前一般安靜了。聽說侯府前些日子抬進了四房小妾呢,安靖侯這樣急色是為了什么”
馮楚微略一思索,道,“之前安懷遠不顧一切的所作所為,把侯府陷入現(xiàn)在這尷尬境地。安靖侯應(yīng)當(dāng)是失望得很了,難道他還想再生兒子替代安懷遠不成”
“替代倒不至于,這年歲也趕不上了呀。只是對侯夫人失望透頂,卸了上進的心力了吧。”楚二郎想想自身若是被王氏那等愚婦、不孝子拖累,自己也得自暴自棄了吧。想到此,他不僅再次提醒自己,娶妻娶賢。
“若猜測屬實,那主導(dǎo)與杜家的親事的是誰杜尚書前日已經(jīng)復(fù)職了,現(xiàn)如今是僅次于大舅的重臣。若有他的助力,倒是能緩解安靖侯府在朝堂上的尷尬境地。”馮楚微順著這些信息往下捋,慢慢的拼湊了個大概。
朝廷如今的局面杜尚書起復(fù)了,韓琦也奉詔了,大舅楚清和升遷了。李承晏在三公九卿這些重大關(guān)鍵職位上尚未有大的變動,還是沿用著前朝的官員,應(yīng)當(dāng)是為了局面穩(wěn)定。他是一個強勢的君主,革新吏治是必然之舉,以后這時局有得亂了。馮楚微不禁有些感嘆。
“這就是我頗有些遺憾安懷遠不能成為我妹夫的原因呀!他除了在與你的親事上犯渾以外,其他時候足夠的清明冷靜。侯府老夫人上了年歲,唯獨疼愛這個孫兒,能拖著病體為他籌謀的,自然是安懷遠首肯的。”楚二郎感嘆道。
馮楚微橫了他一眼,“識時務(wù)為俊杰。”
楚二郎定定的看著眼前這懶懶斜倚著,沒有多余珠釵華服裝飾,卻不減絲毫風(fēng)華的妹妹,又想起她剛剛的言行舉止,不由得正色道,“阿微,你前后所經(jīng)歷這兩位郎君都是人中龍鳳,你之所以占上風(fēng),不過是仗著他們動情在先。但需得小心反噬,尤其是新帝不是好相與之輩。”
馮楚微想起李承晏的面容,有些觸動,嘴唇囁喏著,到底沒說出什么來。
皇帝之表妹與未來皇后之兄長聯(lián)姻一事又引來各方震動。不管內(nèi)心各自腹誹,在皇帝親賜各色吉祥物事之后,長安城中的貴胄們紛紛道賀。一派熱鬧非凡之中,安靖侯府與杜尚書府定親一事顯得悄無聲息。知情人頗多感嘆,這兩家也算是京中頂級門楣,卻是走了背運。
久不在長安城內(nèi)行走的安懷遠面容清減了不少,卻越發(fā)顯得眉眼堅毅。他穿一身玄色袍服,騎在高頭大馬上,腰間配長劍,背上挎彎弓。身后仆從抬著的竹籠里有兩只大雁,還是當(dāng)初那個英武不凡打馬游街的少將軍。
安懷遠親往郊外獵了兩只大雁,是為了納采之用。只可惜他面容冷峻少了幾分喜氣,至于緣由嘛,世人皆知,退而求其次的親事誰又能高興得起來呢。
不過眾人卻猜錯了,這門親事是安懷遠自己盤算籌謀以后得來的。他不甘心就這樣遠離朝堂,碌碌無為。他要站在朝堂之上,他要讓那人看著他如鯁在喉,卻又吐不出來。他要讓她在一垂眸一抬眼都能看見自己。
安靖侯府老夫人在聽到孫兒的求告之后,病體都好了幾分,親自張羅著為他的聘娶一事。安靖侯在聽得這事以后,不置可否,靜默一陣以后又投入與姬妾的尋歡作樂之中。
李承晏見著屬下的密報思索了半日,安懷遠倒是識時務(wù),只這妻室的人選,是有意為之還是巧合杜氏小娘子的驚懼之癥并未隱藏得很好,消息靈通的人家都知曉此事。遂心中警惕之心日盛。
這一日,天朗氣清,歷書上乃是宜婚喪嫁娶的黃道吉日。馮楚微偷得浮生半日閑,難得的在園子里歇晌,星眸微闔卻并未睡著,聽著墻外隱隱約約的樂曲聲。有箜篌、有鼓樂,吹吹打打的,曲調(diào)歡快熱烈,是迎親的喜樂。上個月才隱隱綽綽聽說安懷遠在相看,今日便是迎娶之期了,倒也合了當(dāng)初退親時的理由,等不及了。</p>
李承晏阻了人通稟,進到園子里,見著她歇在花叢中輕松愜意的模樣,眉眼間也并無慍色,心下暢然了些。只見她睫毛微微顫動,一副將要醒來的模樣,他機不可失的俯身上去,想要一親芳澤。卻不想她不過是假寐,伸手拖拉之間想要給人點顏色看看。也幸虧他身手不錯才避免了被她掀翻在地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