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楚微這一次拜訪安靖侯府是隔了數(shù)日了。此前, 安靖侯的姿態(tài)是婉轉(zhuǎn)拒絕她上門的,而侯夫人王氏則是直接怒目相向。再接著就是王氏大鬧那一場, 馮楚微直接就斷了聯(lián)系。
因此這一回上門,馮楚微是命人規(guī)規(guī)矩矩的奉上拜帖,以探望侯府老夫人的名義。
果然, 她一上門, 老夫人身邊的老嬤嬤便親自前來迎接, 被客客氣氣的請到老夫人院中。一路上,安靖侯府分外的安靜, 整個宅子仿佛垂垂老者一般的了無生氣。馮楚微心下詫異, 卻不便再問。這時候, 她與安靖侯府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十分微妙了。
進退之間就是撕破臉的存在, 她尚在隱忍, 因為親事還在身上。待去了這一層桎梏, 這候府與她便不相干了。若是陌路人的挑釁她自然千百倍回敬。
進到老夫人的房里, 馮楚微見著原本精神矍鑠的老人此刻倚在床上, 看起來羸弱不堪。素日里這老夫人是精明強干的,但也抵不住時光匆匆, 馮楚微想到這里,心下感慨,面上卻不顯。快走幾步,迎了上去。
老夫人雖然臉上帶著病容,但精神尚好,見著她進來了, 臉上掛起來溫和的笑容,道,“阿微來了,快來坐。”
馮楚微在靠近床榻的位置坐下,老夫人又命人開窗,對她道,“我常年吃藥,這房里藥氣太重,怕把你熏到了。”
馮楚微連忙阻止,道,“老夫人應(yīng)以身體為念,若開窗吹著您,就是罪過了,辜負了我來探望的本意。”
老夫人見她確是真心實意也不再勉強。仆婦們送上茶盞,馮楚微一邊吃茶,實則只略沾了沾唇,并不入口,一邊仔細詢問著老夫人的病情、吃什么藥、可需得什么藥材之類的。老夫人一一作答以后,房間里一時寂靜下來。
侯府老夫人唇角含笑,打量著這個花容月貌的小娘子,她眉目疏朗,眼神清潤,即便是在現(xiàn)在這個兩家快打起來的境地,依然能坦然的踏入侯府。這份涵養(yǎng)氣度,真是不可多得的宗婦人選呀。
只可惜,侯府無福。一是這位太招人,新皇惦記著,侯府不敢也不能爭。爭了輸贏都將失了前程;二是,家門不幸,沒有個得力的主母。前次王氏一鬧,若是真的坐實了,把人迎進侯府。再由自己出面,壓著王氏給馮楚兩家賠禮道歉,也值了。只可惜,憑白鬧了一出,親事沒結(jié)成,反倒快結(jié)仇了。
想到這里,老夫人捏著帕子,咳嗽了幾聲,以示病體柔弱,對馮楚微道,“這些天我一直病著,對府里的人疏于管束。前兒才聽說王氏干得那些蠢事,在這里老婆子向你陪不是了。王氏已經(jīng)被看管起來,平日不會再讓她隨意出門。”
馮楚微笑笑沒有接話,這是安靖侯府家事。她要報復(fù)已然派人私下動作。
老夫人繼續(xù)道,“王氏糊涂,但卻有一事她說到點子上。候府這一陣子一直混沌不堪,有相士說虛得有喜事沖一沖。”
馮楚微抬眸看向老夫人,不信這精明強干的老太太敢對她說出讓她沖喜的話來。事情鬧到這個地步,馮氏的顏面已經(jīng)損傷,安懷遠又事涉謀逆大罪,她背后又有新皇的影子。婚事不成已然成定局了。
果然,老夫人話鋒一轉(zhuǎn),嘆息的道,“是我安家無福,阿微,經(jīng)此一事,遠郎身子骨大不如從前,他年紀(jì)又大了,實在是等不了你三年孝期了。
不日,我將請媒人上門解除婚約,聘禮之類的就當(dāng)做送你的嫁妝。
阿微,希望你不要記掛安家,一切都是老婆子我身子骨不濟……”
這老夫人真真是個人物,此番馮楚微前來本來是打算與安懷遠談?wù)劊瑫灾郧閯又岳Ul曾想到還務(wù)虛馮楚微開口,剛有所好轉(zhuǎn)的老夫人已經(jīng)決定快刀斬亂麻,結(jié)束眼前這混沌狀態(tài)。找的理由也十分恰當(dāng)?shù)木S護了雙方的臉面。
談到親事,馮楚微垂眸裝羞澀,半晌才擠出一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微父母俱是不在,只得聽從外祖舅家長輩。安大哥人中俊杰,于馮家有恩,阿微不愿耽擱他。”
隨后兩個人言不由衷閑話家常,仆婦們進來稟報,說是安懷遠醒了。
老夫人激動不已,就要起身,卻身子一軟差點栽倒,馮楚微離得最近連忙扶住她。
一陣人仰馬翻之后,老夫人嚷嚷著要讓人服侍更衣,她要親自去看到安懷遠安好,才能放下心來,只可惜她身子尚虛,稍微一動就累的氣喘吁吁。
進來稟報的是安懷遠院里的主事小廝,忙回稟道,“小郎君聽說馮小娘子也在,請小娘子過去說話。”
老夫人見著這情況,又有些擔(dān)憂。事已至此,眼見得侯府已經(jīng)留不住馮楚微,若是遠郎還不肯釋懷,一直歪纏可如何是好。還是需得盡早讓遠郎成親才妥當(dāng),既徹底斷了他的念想又讓新皇放心。
仆從們引路,帶著馮楚微來到花廳。看出她眼底的訝異,仆婦解釋道,“小郎君吩咐,待他梳洗更衣之后,即刻過來。請小娘子稍坐片刻。”
安懷遠身體已經(jīng)恢復(fù)到可以起身的地步了馮楚微心中頗多疑問,卻不便出口。她與他漸行漸遠,這些惹人遐思的關(guān)心還是避忌著吧,李承晏不是個大度寬容的。
現(xiàn)在她的疏離雖然略顯薄情寡義了些,卻是為著兩人都好。
花廳與安懷遠的臥室一東一西隔著整個院子,院子里一株梅樹正是郁郁蔥蔥的時候。她立在窗邊遠眺,不禁又想起安懷遠曾經(jīng)說過,這株梅樹是從青州回來以后現(xiàn)移栽的。也許今年或者明年就是花木繁盛之期了。
遠遠的,安懷遠的身影出現(xiàn),他穿著一件月白色的長衫,在小廝的攙扶下出現(xiàn)在門口,緩步卻又執(zhí)著的往花廳行來。
許是平時剛強慣了,他還不適應(yīng)此刻的虛弱需要人攙扶的狀態(tài),許是他不想在她面前露出這脆弱的一面,安懷遠揮開了旁人的攙扶,強自走著,步履維艱。
尤其是在踏上花廳臺階的時候,他畢竟大病初愈,又躺了數(shù)十天,腳步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見著這一幕的侍依差點驚呼出聲,卻被馮楚微拉著離開窗戶的位置。
他想要在她面前展現(xiàn)英姿偉岸的一面,現(xiàn)下拆穿他是最大的殘忍。
馮楚微坐在客座上,又過了好一陣,才聽到門簾被撩開。
“阿微。”他的聲音傳來,一貫的溫和清雅。
馮楚微應(yīng)聲抬頭,看向安懷遠。昏迷了數(shù)十天,他消瘦了些,臉頰、眼窩處都現(xiàn)出凹痕,月白色衣衫也顯得空蕩蕩的。即便如此,是大病初愈,他卻竭力維持了儀容整潔,臉上的笑容也維持著一貫的溫潤風(fēng)度。
在她打量的當(dāng)口,安懷遠緩步走到主位上坐下,雖然動作上看不出什么異樣,但額頭上卻沁出細密的汗珠。
馮楚微這才回過神來,客氣有禮的關(guān)切道,“安大哥,你剛剛醒來,應(yīng)當(dāng)多臥床休息。”
安懷遠抬眸看向她,眼神一貫的柔潤動人,“今非昔日,在我的房里見你,對你的影響不好。”
馮楚微沒想到兩人一照面他就這樣的坦然自若,把禁忌的話題攤開來說。一時之間,她不知如何接話。
安懷遠長久的嘆息一聲,道,“這段時間我躺在床上,意識卻是清明的。父母的哀傷,內(nèi)心的自責(zé),讓我想了很多。
阿微,我不如他。
我自詡對你的心意如日月昭昭,卻在那樣危急的時刻,只想著些下作手段,讓你不能拒絕我,卻不如他簡單純粹的愿意舍身替你。
阿微,我心知肚明,在起了挾恩圖報的壞心思的那一刻,我已經(jīng)失去了擁有你的資格。
我不否認(rèn)是他的步步緊逼讓我亂了方寸,但大錯鑄成,我只得承擔(dān)一切后果。
我只是不甘心,明明,明明是我先與你相識相知,卻不能相守……”</p>
安懷遠坦誠罪責(zé),眉宇之間盡是矛盾不舍,為情所困為情所苦的樣子更顯得憔悴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