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掛了電話, 雙手捂住臉,貼在膝蓋上, 半晌不動。
混混四人組的老大給他打電話,嚴言去了一個地方。他們并不知,那里是繆柏舟尋常辦公的地方。
他想, 嚴言應該是知道了吧。
嚴言走進繆柏舟的辦公室, 也不四處打量, 一臉嚴肅。
反而是一向嚴肅的繆柏舟有心與他說些輕松話,并朝他伸手, 嚴言卻未接過他的手, 而是直接道:“我叫嚴言。”
繆柏舟收回手, 朝他挑眉, 等他接下來的話。
“我們曾經見過, 兩年多前, 在和平路的路口。”
繆柏舟點頭。
嚴言看他, 認真道:“繆先生也是知名人士, 何必行小人之事。”
“小人之事”
嚴言更嚴肅:“安歌人小單純是不假,但繆先生也別仗著身份背景便以為他好欺負!我自知還不如繆先生, 但你要再有不當行為,我好歹也有些許的名氣,即便弄得我自己什么都沒了,我也肯定要拉繆先生下水!望你自重!”
嚴言嚴肅說完,轉身就走,壓根不等繆柏舟的話。
繆柏舟眼睜睜看著辦公室的門被關了, 又氣又笑,最后無語道:“難怪被安歌哄成那樣!”
他這個弟弟,是真的腦子不太好!
可腦子再不好,也是繆柏舟的弟弟。在安歌的上輩子,繆柏舟不喜繆柏言有很多原因,最要緊的是,繆柏言太沒出息了。但凡有點出息,繆柏舟也不會那般厭惡。
在這輩子,嚴言除了腦子不太好,是個極為上進的青年。
繆柏舟有足夠的魄力與能力,自然不怕這樣一個弟弟和自己爭家產。再者,這樣一個還不錯的弟弟,繆柏舟也很愿教導,把該得的那份家產給他,也好過給二叔那些沒出息的人。兄弟齊心,家業(yè)才能越來越大。繆柏舟不是目光短淺之人,他眼中看到的是整個繆家,是未來數(shù)年的繆家。
繆柏舟被嚴言氣得頭有些疼,竟然還來敢威脅他,他還真好奇,若是再將安歌牽扯進來,嚴言會如何。
但也只是想想,繆柏舟還真不屑干這樣的事。
也算是給嚴言面子,繆柏舟沒再繼續(xù)找安歌的麻煩。
等緩一陣子,繆柏舟打算趁嚴言出差時,去找他聊聊,也好避過二叔那些人。
安歌終于清靜了幾天,心里卻是無法清靜。
嚴言去找繆柏舟“威脅”的事,自不會同安歌講。威脅過后,到底有用沒用,嚴言也很在意,這些日子也有些提著心。他這副模樣,落在安歌眼里,又是另一層含義。自從嚴言與繆柏舟見完面后,就一直這樣了。
安歌在猜,嚴言會回去嗎
思索間,轉眼就是五月,《星子》終于在國內上映,排片并不是很多。安歌本不想看這部片子,他至今還記得拍這部片子前,看劇本的那些日子里,他是如何煎熬。拍戲初期時,又有多痛苦。如今,真切地到了這個時候,他是真不想看。
可是嚴言非要看,畢竟是于他安歌而言十分重要的片子。
他們倆一起在家看,嚴言買了新房子,郊區(qū)的一棟小別墅,裝修簡單清新而又別致。開著門窗晾了大半年,如今味道總算散得差不多,房中有專門的放映室。
嚴言下班后,接上放學的安歌,兩人一同去新家。
別墅四周空曠,他們關了燈,開了窗,吹夜風,抬頭是一扇天窗。安歌難得地心情有點好,對嚴言笑:“好像露天在看電影。”
兩人各有思量,安歌擔心的是嚴言,嚴言又何嘗不是。安歌這陣子心情不好,嚴言還以為安歌依然受上次事情的影響,如今見安歌可算笑了,心中立刻如同頭頂夜空一般澄明,笑道:“浴室里,屋頂全做成了天窗,你可以邊泡澡邊看星星。”
“哇。”安歌有些向往,“下雨時可以看雨,下雪時可以看雪,真好啊。”
嚴言立即點頭,并道:“生活中的美好真的有很多的!”
安歌知道嚴言是在勸他,心里反而更酸澀了,嚴言自己也在糾結痛苦吧,還要勸他。
他也打起精神,按了開始鍵,與嚴言一同看138分鐘之長的《星子》。
初時小星被村里孩童們欺負,安歌看得就已很不好受,嚴言伸手攬住他,他縮在嚴言的懷里,兩人還手拉著手。后來,劇情逐漸展開,兩人都看了進去,漸漸也忘了他們還在抱住彼此,忘記手也拉著手。
小星躲在門外,聽到全村的人都在密謀藏起他。他的親生父親回到這里,他卻被人捆起來藏在山洞中。小星好不容易逃出來,狗卻死在了山洞里,小星還不知他的狗已經死了,奮力往村中跑,卻剛好看到親生父親死在親生母親的手里。
他頓在原地,純藍的眼中,是漫無邊際的血色。
安歌的眼淚緩緩往下流,到底還是看哭了。
滾燙的眼淚落在他與嚴言交握的手上,嚴言也回過神,低頭看安歌。安歌仰頭,看到嚴言的眼眶中也有了眼淚。安歌悲從中來,問道:“你覺得他們過分嗎”
嚴言立刻明白他說的是誰,點頭且不忍地說:“他們騙了小星,卻又從未好好對待過小星,為什么不讓小星跟自己的親生父親走怎么會有這么壞的人。”
安歌眼睛一眨,眼淚再往下落。
嚴言嘆氣:“難怪明雁說那陣子,大家都很擔心你,這部片子,實在,實在是太難過了。小星又做錯了什么”
“你會恨這樣的人”
“當然。不論對方貧窮還是富有,這些村民不該因為私欲而去阻止小星認回自己的爸爸。小星本該有很好的生活,不該如此,太可惜了。”
安歌抽出自己的手,用手背擦眼淚,從嚴言的懷抱中起身。嚴言要跟著他起來,他回頭笑道:“心里有點悶,我去陽臺上緩緩。”
嚴言點頭,留給他個人空間。
這部電影,他看了都難受,更何況是自己演的安歌。
安歌走到陽臺,趴在欄桿上,腦中是嚴言那句話。
當然會恨的。
他現(xiàn)在就像一個掩耳盜鈴之人,明明鈴聲已響,還在徒勞地捂耳朵,他不希望嚴言恨自己。
他將腦袋埋在雙臂間,雙手捂住耳朵,不愿想任何一件事。
《星子》在國內反響很好,無數(shù)影評人給出高度評價。
最后一幕,安歌眼中倒映著血與火燒云,他的眼瞼微微一動,包裹著更多血與火燒云的眼淚顆顆掉落,血碎了,云也碎了。無數(shù)人差點沒哭倒在電影院。作為一部小眾題材的文藝片,即便是寧休監(jiān)制,拿了國際電影節(jié)的獎,排片也不多。
可因口碑實在是好,排片在逐漸變多,更多的人愿意買票進電影院看這部電影。
大家都說,進電影院看《星子》,少說也要帶上兩包面紙。
排片增多,沒有人會和錢過不去,況且越來越多的人喜歡他們這部電影,寧休便臨時安排了許多路演活動。安歌作為主演,自然要一場場跟著跑,整個五月竟變得無比忙碌,一時顧不上嚴言的那件事。
安歌也在刻意以此來逃避面對這件事。
但躲不掉的,終究是躲不掉。
嚴言在外出差,與合作方談合同,聊到一半,對方的上司帶來一人。嚴言一看,竟是繆柏舟。因為安歌,嚴言對繆柏舟的印象并不好,但說實在的,嚴言也的確不討厭繆柏舟。他裝作不認識,繆柏舟卻直接熱稔道:“你也在。”
嚴言的合作方一愣,笑問:“原來嚴總和繆董是認識的啊!”
還不待嚴言說“不認識”,繆柏舟已笑著道:“是我弟弟。”
嚴言很是莫名其妙,其余幾人都是人精,眼珠子都沒轉,直接就笑道:“竟然是兄弟嗎!”這就是打聽到底是親的還是認的了,繆柏舟再笑:“是我親弟弟,他不愛靠家里關系,年輕人么,志氣高。”
這話一出,那幾人真是發(fā)瘋一般地夸嚴言。
再者,嚴言的確是個很厲害的青年,本就值得夸,有了繆柏舟這句話,那更要夸了。嚴言人已經傻了,他從來不是笨人,他只是比較淳厚。繆柏舟這個人再如何,也不至于開這樣的玩笑,可他還是說了這樣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嚴言為人淳厚,這幾個合作方自也是知道的,也不在意他突然的沉默,只以為是因繆柏舟在,做弟弟的便沉默了。那幾人正要討好繆柏舟,立即拉著繆柏舟說話,至于嚴言要談的生意,立刻痛快地簽了字。
談完生意,那幾人拿到繆柏舟的名片,個個興奮而歸。
繆柏舟與嚴言卻沒動,還是坐在原本的位子上,周遭終于安靜了。
繆柏舟喝了口水,問嚴言:“沒有想問的”
嚴言不明地看他。
繆柏舟笑:“我最近可沒有再找安歌的麻煩。”繆柏舟放下杯子,問嚴言,“你母親是不是叫嚴深。”
嚴言雙眼漫上警惕,繆柏舟道:“如你剛剛所聞,我們是兄弟,同父異母。我曾派人去取過你的頭發(fā)驗dna,或許你還記得,一年前,安歌高考前夕。只可惜,因有人從中作祟,我拿到一份假的報告,以為你與我并無親緣關系。你可知道那個作祟之人,是誰”
嚴言抿嘴,繆柏舟道:“是安歌。”他問嚴言,“安歌早知你是我弟弟,更是千方百計阻撓你與我相認,你可能猜想到原因我猜不到。安歌在你眼中是單純弱小之人,實在可笑,他的心機深到連我也想不明白原因,至于你,早被他耍得團團轉。”
“我這些日子與安歌見面,只是想逼他勸你回來,可他從不答應。如今,我便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地說給你聽,你自己去思量。你也已二十二歲,單打獨斗地拼了不大不小一份事業(yè),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嚴言心中波濤洶涌,一時腦中極亂,但他將繆柏舟對安歌的評價聽得清清楚楚,腦中立刻也變清爽了。
他的事業(yè)從來不是單打獨斗,是安歌親手幫他立起來的。
沒有安歌的幫助與支持,他一輩子也到不了這個高度。
沒有安歌這個人,他更是一輩子也不會知道離開那個油膩的雞蛋餅攤子。
安歌是這個世界上,除媽媽之外,他唯一會信任的人。
他立即便道:“我的是,我的明,全是安歌。”</p>
繆柏舟啞然,冷笑:“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