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口,張李二人皆是一愣。
李斂干笑了一下, 嗓音中還帶著嘶吼過后損傷的喑啞。
“你讓我把粥先喝完。”
李斂在求饒, 但孫訾紅沉默片刻, 并沒有放過她。
她直白地道:“你什么都給了,現(xiàn)下還有什么可不敢讓他聽的”屋中氣氛一滯,三個人都知道這個他說得是誰。
張和才因為那句什么都給了一陣窒息。
李斂為喝粥張開的嘴閉上,抿了抿,垂下眼睛, 張和才從這個動作中看出一縷退縮。
他期望是自己看錯了。
頓了頓,他道:“張嘴, 喝完了你好趴下。”
李斂沉默一會,笑著抬眼道:“我可不趴了,胸累得很。”話落還是張開口,張和才狠狠瞪了她一眼。
他手中的粥還剩小半碗, 四五勺的量,李斂隨著他喝光了, 張和才轉(zhuǎn)身出去放碗筷。
他出去后,孫訾紅看向李斂, 李斂很有默契地沖她笑了笑, 眼神朝門栓示意。
孫訾紅不動。
她的態(tài)度很明白,李斂吸了口氣, 垂下頭。
“你怕了。”孫訾紅突然說。
“……我怕了。”
李斂扯了個沒人看見的苦笑,又像重復(fù),又像承認(rèn)。
孫訾紅解開環(huán)著的手, 摸了摸李斂的頭頂,把她攬在懷里。沒多久孫訾紅身前的布料就濕了,她仰起頭看著屋頂上的窟窿,渡厄的身影在洞邊時隱時現(xiàn),瓦一片片的抹上,窟窿漏下來的月亮慢慢變小。
李斂的頭埋在她懷里,渾身劇烈地顫抖。
“二娘,我太怕了。”
過了好一會兒,孫訾紅聽見李斂的聲音。她哽咽著,嗓子堵成一團(tuán),像跌倒的小孩子。
“在湖上人殺過來時我就想,他不會功夫,要沒護(hù)好他可怎么好,又想我要死了呢,我走兩個月他都瘦得病馬一樣,我真死了他要怎么辦,后來看船走,又想再見不到了呢。我怕得哆嗦,二娘。”
“你怎么能怕呢,老七”孫訾紅嘆息一般地道,“從我認(rèn)識你那日起,你就是最不怕的人。你怎么能怕呢”
李斂只是搖頭。
孫訾紅道:“老七,你要完了。”
門無聲地打開,張和才站在那里,看著眼前這個全然陌生的李斂。從前輕狂繞過時光,飄搖的線繡出一個他不認(rèn)得的人。
可是很快,沾紅的淚水疾風(fēng)過雨,倒地的孩子爬起來,拍拍膝蓋,繼續(xù)往前跑。李斂推開孫訾紅,抹了把臉道:“我得走。”
“你說得對。”她笑道,“我不能怕,我得走。”
張和才忽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勇,就像有人在背后伸了只手,猛地推著他往前去。
“我和你走。”
屋中二人都看向他。
朝前大踏了一步,張和才重復(fù)道:“你帶我走。”
孫訾紅看了他片刻,轉(zhuǎn)身離去,離開時衣帶擦過張和才的手,仿佛一次交接的許諾。
張和才沒有看她,他直走到李斂面前,一瞬間身上的傷全好了,哪兒都不痛,除了勃勃的血,他感受不到任何其他。
李斂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片刻笑了笑,笑沒到眼睛里。
她有些累了,單手撐著床鋪邊沿,懶洋洋地道:“老頭兒,你和我走你要走去哪”
張和才學(xué)她的話,說:“走去江湖里。”
李斂朗聲大笑起來。
她笑得止不住地咳嗽,捂著嘴微微彎腰,紗布都有些松動。張和才被她的笑打散了些勇氣,他怒紅著臉尖聲道:“你笑什么!”
李斂哈哈道:“笑你跟我走啊。”
張和才雙拳握在身側(cè),用力到哆嗦起來。
“李斂,你不信我!”
李斂的笑顏猛地全收了起來,仿佛屋中還回蕩的余音不來自她。她面無表情地看著張和才,現(xiàn)出冰冷殘酷的底色。
她輕聲道:“和我走,王府里怎么辦”
張和才道:“林子大了,我成日子帶著他,府中事務(wù)他都懂,回去我就請辭,叫他接班。”
“老頭子們呢”
“我留了銀子給三哥,房子也尋著了,搬個家的事兒,用不著我去看著。”
李斂的嘴角慢慢勾起來,聲音更輕柔。
“那府里的下人呢”
“都還契遣散。”
“花圃怎么辦還有養(yǎng)的雞”
“不要了。”
“都不要了”
“不要了。”
李斂的笑慢慢擴(kuò)大。</p>
<strong></strong>“那府里那張漢白玉床呢我今夜就要走,你賣不了,咱倆走了屋子荒著,用不多久就叫人盜了。還是那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