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斂在此,張和才嚇了一跳,條件反射便要瞪眼,誰知她只遠(yuǎn)遠(yuǎn)望了他一眼,轉(zhuǎn)身便走入了人潮之中。
張和才愣了愣,再待回過神,李斂已經(jīng)沒了。
他原以為她現(xiàn)身是打算踢他場子,誰知不是,他以為她要憋等到最后叫他出丑,誰知竟也不是。他不知她為何而來,更不知她為何而走,一切都莫名,莫名而難捉。
張和才心里忐忑難安,煩躁得很,待演到華燈初上,他歇了場收起箱,去后頭買賣鋪戶換了銀兩,乘上牛車,往回王府的路趕。
牛車上并無支篷,僅有他手持的一盞燈籠,張和才心中有事兒,故而及到面前時(shí),他方才看到站在巷子中央的男童,急忙拉住牛車。
牛車雖不算快,張和才仍是險(xiǎn)些跌了,待穩(wěn)住了,他氣得跳下車來,大罵道:“小鼻涕屎你黏路上了你!這么大車往前趕你瞧不見啊滾滾滾,走開點(diǎn)兒!”
這男童梳著雙髻,穿一身破舊粗布衣,衣上有補(bǔ)丁,只是洗得極干凈。
他似不聞他張和才所言,仰頭看著他,笑嘻嘻道:“張神仙,你在這啊。”
張和才一愣,感到一些熟悉。
他立了一立,道:“你知道張三爺”
男童立刻道:“知道啊知道啊,張三爺,張神仙。”
張和才揚(yáng)了揚(yáng)下頜,從鼻孔中出了口傲慢的氣,慢道:“你倒算識(shí)相兒,下回記著天晚了,別站路中間兒,凈給人下絆兒。”
張和才撣撣衣袍,轉(zhuǎn)身走去要上牛車,可一扭頭,那男童卻跟在他身后。
張和才蹙眉道:“跟著我干甚么”
男童憨憨笑道:“張神仙,耍個(gè)神通。”
張和才不耐道:“耍甚么神通,神仙不用歇著的啊走走走,你趕緊走。”
話落他伸手粗魯推開那小孩,上了牛車,趕起車來。
牛車轆轆前行,張和才坐了兩條街,在估衣街長巷轉(zhuǎn)彎時(shí)余光一瞥,忽然發(fā)現(xiàn)那小孩竟還跟在他身后。
“嘿——”
拉住牛,張和才扭頭朝后喊道:“叫你走遠(yuǎn)點(diǎn)兒聽不懂啊”
男童一路跑來,微喘著氣停下片刻,仍是仰臉笑道:“張神仙,我好久沒見你了,張神仙,你耍個(gè)神通吧。”
張和才伸手一把揪住他后頸,朝外提溜,邊走邊道:“耍甚么神通,你三爺沒那個(gè)空!打哪兒來的趕緊給我回哪兒去,你再敢跟著三爺,小心三爺抽你丫的。”
一路給他摜到巷口,張和才指著外間道:“滾!”
“……”
男童仰著的臉低下去,手摸著后頸,片刻卻又抬了起來。
張和才以為他會(huì)哭,隱在檐影中的李斂也以為他會(huì)哭。
可他沒有哭。
他笑嘻嘻地道:“張神仙,那您賞一張?zhí)侠暇姆桑夷锊×耍抑浪攘司秃谩!?
“……”
“……”
沉默片刻,張和才瞪著眼看著他,忽然尖聲道:“甚、甚么就賞你一張符你當(dāng)太上老君的符是誰想要就有的嗎等著!”
話落他把大紅的燈籠插在巷口青磚的縫隙中,就在這大紅的燈籠下打開箱子,鋪開包袱,當(dāng)著這唯一的觀者,使了一整場“登仙路”。
待到這場大活使完,張和才從麻繩上下來,擦擦頭上的汗,打懷中掏出一張黃符,遞給男童。
“喏。”
男童歡喜接了符,還不等道謝,張和才手掌一展,又道:“給銀子。”
男童怔了怔,吶吶搖頭道:“我……我沒錢。”
張和才道:“哦,沒錢沒錢你叫我給你去求符”
男童窘迫地摸遍了全身的口袋,終于從內(nèi)衣兜中掏出一塊臟兮兮的糖稀,是糖人兒剩下的邊角料融在一起化成的。
他捏了捏那塊糖,伸手遞給張和才道:“我只有這個(gè)。”
張和才接過來看了一眼,嘖舌道:“你這個(gè)我找不開。”
男童一愣,道:“啊”
張和才不耐道:“聽不懂話你這個(gè)我找不開,你還有別的沒有”
男童道:“我……我只有這個(gè)糖。”
“嗬,你瞧我今兒這個(gè)晦氣。”
翻了個(gè)白眼,張和才掏出錢袋子,打開口袋掏出一兩雪花細(xì)絲的足銀,遞給他道:“吶,這是找頭,回去拿給你媽,叫她抓點(diǎn)兒藥,再給你買身兒衣服,切塊兒豬臉吃。”
男童呆呆接過銀子,攥在手中,似有些疑惑,張和才突然猛趕兩步,高聲道:“還看甚么還不趕緊走!那糖你可甭再想要回去!”
小孩叫他嚇了一跳,大叫一聲,轉(zhuǎn)身跑了。
見他拐過轉(zhuǎn)角奔逃而去了,張和才長吸口氣,走去牛車邊倚著,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角。
歇了片刻,他把地上東西拾掇起來,走去巷口取下燈籠。
回到牛車邊,他舉起燈籠,面目微抬,將手中那塊糖對著光看了一會(hu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