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五賢會一趟,李斂心中老有著些琢磨。
那日張和才雖跑了,但她留了些心,果不其然從蘇姨那打聽到張和才虛報菜價的事。
打聽到這事兒后,不教夏棠功夫時李斂又四下里竄了幾處,陸陸續(xù)續(xù)便又發(fā)現(xiàn)了些張和才伸手撈錢的地方,只他倒還留著些做仆從的底線,沒盜取府庫中的用物和官銀。
李斂回想,她每回看到張和才在王府里來去,躬著身子,腳下走得卻極快,身子呼呼帶風,怎么看都像跟著人身后出壞主意的馬弁,再不濟也要是個話本反派。
可要說他貪了錢拿去大魚大肉,她倒也不曾見過。
在王府住下這些日子,李斂看出夏柳耽這人德也有那么三分,智也有那么三分,故而她實在有些想不透張和才為何能在景王府里立足,更想不透他撈了錢是去做甚么。
因著這一些,她總覺著答應收張和才那天,景王爺可能是腦子給泡在尿里了。
探得過這些事,李斂靠在梁上醉酒沉思,想了一夜,一夜也沒想清楚。
一夜過去,她做了個決定。
她決定跟著沐休的張和才,瞧瞧他的一日。
大早上起來帶夏棠跑完圈,李斂放她去自修,自己躍上房檐,等張和才起來。
張和才起得不晚,只不及她。
蹲在檐上看他刷牙洗漱,將水潑在院里,等他與張林灑掃院中時李斂吃了個青團。
二人收拾停當,取了早飯來吃過,張林便在屋中收拾雜耍用具,張和才則去填假條換牌子。
李斂跟著他做完這些,又去到主院和王爺例行問了個安,交代好余事,他招呼上張林,二人去往東角門外,租了輛牛車,乘去了瓦市。
一路跟著牛車,李斂耳聽張和才嫌張林水中的礬擱少了,又罵張林黃符帶得不夠,那張賤嘴就沒吐出過一個好詞來。
待到了瓦市,下牛車,二人尋了個熱角準備撂下地。
那熱角有個乞者正仰面而躺,閉著眼在睡著,張和才上去一腳踢了他的乞碗,用腳把他踹醒,道:“這兒三爺?shù)牡乇P,你滾一邊兒要去。”
李斂蹲在槐桑之上,垂眸看那乞丐連滾帶爬地起來,張和才瞥了一眼,在他身背后嗤道:“林子瞧著沒,明明全須全影兒一個,躺在這兒晾肚皮,這就是些個沒臉沒皮的玩意兒。”
張林連諾應和。
擱下箱子支起桌,張和才挽了袖子,壓下嗓音開始吆喝。
今年打開春烏江府的人就滿得很,五賢會方過去不久,商事者也還留著不少。李斂半靠在冠枝之中,側頭看張和才吆喝一陣,起了個“畫中仙”,很快便有許多人聚集過來。
待人聚夠了,張和才吹噓了一番,和張林二人假意爭執(zhí),翻了個“活死人”的大神通。
輕笑一聲,李斂漸漸放松下來,遠望觀瞧。
這手段騙得過李斂一次,自然也騙得過人群中的平頭百姓、光頭百姓、還有少量燙頭百姓,眾人見他出事皆大駭欲奔走,在張和才從血泊中爬起來時,驚駭又轉為了贊嘆。
收過一趟錢,李斂看著張和才叫張林去打水,沖洗了地上的雞血,很快又開始吆喝起來。
整個上午他幾乎不休息,接連不斷地耍,竟使了六個大活,小活更是不間斷,二人收來的銅板很快便裝滿了一袋,被張和才塞在了箱中。
盛夏的天極熱,他本就略顯富態(tài),折騰了一上午,身上的圓領袍從里濕到外,水里撈出來的一團濕淋淋好白面。
及到正午,人漸散回家去吃飯,余下街頭的江湖人不愛看他耍,張和才終才停下來,擦擦汗道:“林子,你先回罷。”
“哎。”
張林收拾了東西,二人尋了個賣餅的攤子,花四文錢買了四個餅,兩碗湯糊,張林吃三個,張和才吃一個。
就著吃完了飯,張林回去王府,張和才則尋到一邊街頭換錢的人,與他討價還價,將銅錢換了十兩銀子,又叫了輛車,置辦了米面糧油,又買了些布匹,還險些和賣布的吵起來。
李斂看他趕車而走,心中大抵便有了些數(shù)。
京中的中監(jiān)太監(jiān)們,有些與宮中女官對食,有些則自去花錢給賤籍的青樓女子贖出身來,置了外宅,養(yǎng)在房中做姨太太。
李斂跟在張和才身后,打了個哈欠,漠然看他揮鞭趕開路上的鵝群,驅車往郊外去。
隨著張和才一路朝北,二人漸行離城鎮(zhèn)漸遠,李斂也逐漸蹙起眉頭。
路上炊煙人家不斷變少,張和才卻不曾停車,行到最后,黃土通天一條大道,唯余不遠處一間廟。
嬌娘置佛堂。
望著遠處那間小廟,李斂挑挑眉,低低冷笑了一聲。
她忽覺得有些沒勁。
又打了個哈欠,李斂在原地停下,立了片刻,才終又抬步跟上張和才的車。
張和才毫無所察,二人一前一后行至廟宇前,張和才下車,李斂上檐。
蹲在瓦上,李斂聽他高叫了一聲:“喜兒——。”不刻里間便有人應聲。
廟宇門開,李斂垂首下望,見到里間出來一個幼童。孩子撐破天十二三歲,梳著總角,女聲男相,臉上有大塊黑斑,跛著一只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