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聞聲皆朝下望,人看尸身,他們看人。
看了幾息,張和才忽聽李斂哂笑了一聲。
他道:“你笑甚么。”
李斂扭頭看了他一眼,道:“沒甚么。”
張和才卻不依不饒道:“沒甚么你發(fā)什么笑”
“……”
靜了幾刻,李斂轉(zhuǎn)而直視他,道:“我笑這些人迷信。”她食指指著下邊,眸中殘忍發(fā)散出來,帶出高陽般的熱切笑容。
“我笑他們迷信者迷心,該死。”
張和才勃然大怒。
烈火沖頭,他破口罵道:“李斂你個雜毛畜生!你他娘的還是人不是!人既死了便死者為大,你個爛心腸的小娘們兒,待你死了,必下阿鼻地獄,入五畜輪回!”
李斂挑眉道:“哦,看來張公公也信神佛。”
張和才冷笑道:“看來李大俠是不信的。”
李斂環(huán)手道:“我不信。我不信神佛,不入輪回,自然也不會下地獄。”
張和才仍是冷笑。
“喲,怎么著,你死了還要化作厲鬼盤亙著禍害人間”
“……”
李斂驀然沉默下去。
熱夏喧囂中,她的沉默冷出一片隔世來。
“我不會變鬼的,誰也不會變鬼的。”
她忽道。
“我們都將消失在這世上,變成這個。”
抓了一把瓦上的沙土,李斂展開手掌,輕吹一息。
濁灰飛入烏江潮熱的夏風(fēng)中,四散逸開。
張和才看怪物一樣看著她。
李斂話語中流瀉出的意味讓他無法再發(fā)怒。
張了張口,張和才挪開視線,冷嗤道:“那是你,我死了會入人道輪回,回這世上投胎再做人。”
李斂輕笑了一聲,扭頭看著他。
她平淡地問道:“再來人間,又能做甚么”
張和才愣住了。
李斂的臉上顯出一種妍麗的疲倦感,這疲倦超越年歲,如枯葉微卷枝頭,輕刮過張和才的心尖,讓人既望不清,又捉不到。
可惜那股疲倦的神色僅僅一閃而逝。
將的肆溢的倦怠盡數(shù)收攏,李斂吸了口氣,帶三分調(diào)侃又道:“回來……再當(dāng)個公公,突破一下自己這輩子五歲切的,下輩子兩歲就切”
“李斂我日你祖宗十八輩兒!”
張和才叫她一句話堵得甚么心思都散了,氣得破口大罵。
李斂假意打量他,嗤笑道:“你倒是想日,你有么你。”
張和才氣得都要背過氣兒去了,罵著罵著手上有些激動,緊抱的包袱散了,險些掉下去,他連忙伸手把包劃拉回來扎緊。
李斂看見了他包袱里的家伙什兒,喝了口酒,輕笑道:“張老頭兒,你又拿這些玩意出來騙錢。”
“誰是老頭兒,爺爺才剛過而立!”張和才叫她氣得腦仁疼,實在不想說話,擺手道:“李斂你趕緊有多遠滾多遠,別在我面前晃悠了。”
李斂根本不搭理他,仍道:“你騙錢做甚么拿去賭”
張和才啐道:“你管我。”
李斂道:“在王府中管家,你沒少伸手撈吧還出來騙甚么錢。”
張和才怒道:“李斂,你少血口噴人!我張和才做事向來一身正氣兩袖清風(fēng),你——”
他話還沒完,李斂便被他這兩個詞逗得大笑起來。
看她扶著額頭團身笑得止不住,張和才恨得咬牙切齒,真恨不得撲上去撕爛她的臉。
他氣得站起身來,手指哆嗦著,指著李斂鼻子道:“行,你行,李斂你行。”
話落尋了個人潮少散的所在,掏出麻繩放下去,背上包袱,順著繩爬了下去。
李斂兀自又笑了一會,一手擎錫壺,一手撐著身后,側(cè)頭看著張和才收了繩,尋著跑來的張林,二人說了幾句話,朝街頭另一側(cè)走,沒入人群去了。
收回視線,李斂抬眸望著藍天,靜了一陣,喃喃自語道:“張公公,賭錢可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