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府。
“你便在此處安歇, 旁處莫要擅闖。”
柳依亦步亦趨地跟在崔望身后,好奇地左右探看,便是對著這樣一張冷臉,心情依然好的出奇。
一馬臉仆婦垂躬作揖守在一旁,半點不敢抬頭, 雖說府中常來的是另外一位小娘子, 可國師大人往里邊領(lǐng)人還是頭一回,叫人不得不多作猜想
“大人, 這位小娘子不知我等該如何稱呼”
“便叫我三娘子即可。”
柳依赧然道。
“見三娘子安。”
“若有他事,盡可吩咐下人去做。”
崔望頷首欲走,卻叫柳三娘給叫住了
“大人, 三娘子頭一回來府,感念大人恩德,能否下廚備些小食,請大人一塊吃些、略盡心意”
“三娘子您有所不知, ”仆婦笑道, 看來這位小娘子與大人還不甚熟悉, “大人一般不吃凡食。”
只除了那位小娘子在時, 會陪著進一些。
柳三娘子一愣
“倒是三娘無知了。”
崔望欲走,又給叫住了, 再轉(zhuǎn)身時, 眉宇間便有些不耐
“何事”
柳依咬了咬唇, 小心翼翼地問
“若鄭小娘子來國師府, 可需三娘子回避”
崔望奇怪地看她一眼
“她去我處, 你在此處。”不來。
“可我怕今日小娘子想起我便不豫。”
崔望想了會,才點頭,“也可,她來時,你避避便是,莫要惹她不快了。”
仆婦在旁,心中便有些計較,看來這位的地位,還超不過鄭家那位啊。
柳依一愣,面上便有些難堪,崔望特地等了等,見她再無話,才抬腳走了。
到書房時,已日落西山。
雨早停了,彩霞萬里,照得一片海棠林如煙似霧,崔望看著出了會神,興致便叫老祖宗給攪了。
“噯,小望望,方才那時,你是信小三兒多些,還是小菀菀多些”
崔望沒吭聲。
老祖宗又道
“莫要裝死,來,說說看,到底怎么回事”
“說甚”
“便說,是不是那頂頂漂亮的小姐姐叫你傷心了”
“有甚傷心”
“嘖嘖,瞧你嘴硬的,那方才識海里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險些沒將老祖宗我淹死,莫不是假的”
崔望許久未吭聲,最后竟是從乾坤囊中取了一壺酒自斟自飲。
老祖宗一瞧
“嘿,凡間的梨花白就這粗劣澀口的玩意兒你也吃哦,阿耶朝散回來,與我?guī)Я艘粔乩婊ò祝渖辖鸾z馕餅,若你在府中,必是要請你吃上一盅,即是甘冽爽口,嘖嘖,還說沒事”
“按我說啊,要想知道小姐姐騙沒騙你,拿你的朱果樹測一測不就知道了修道之人測不出,肉體凡胎還能測不出真心”
老祖宗躺在識海上,雙手枕于腦后,翹起二郎腿,哼起了小調(diào),嘆道“沒想到,我這天不怕地不怕的乖孫孫,有朝一日,竟也會害怕嘍。”
崔望仰脖灌了口梨花白,酒液果然入口粗澀,可連吃了幾日,他竟有些習(xí)慣了。
把玩了會壺口,他突然道
“她哭了。”
“哦,所以呢”
“我便也想跟著信了。”
崔望捂著胸口,表情奇怪“便像此時,不過才提起她,我的心便跳得厲害,仿佛害了病。”
“我阿耶父死時未哭,阿娘死時,也才堪堪掉了幾滴淚,便是遵母遺命去鄭府提親遭拒、挨了人板子,也無甚感覺,至多是身體不適,有些煩擾。可她一落淚,我這里便像鉆進了一只蟲子。”
很癢,很疼。
老祖宗難得聽他大段大段地說話,一愣一愣地,半晌才道
“傻子,你這是相思病不是害蟲子”
“我就知道,你這是叫你師尊教壞了什么狗屁道法,修得一點人氣兒都沒有告訴你,小望望,心能跳能動,能開心能傷心,那才叫人”
“人都做不好,修個屁仙”
崔望不置可否,窗外月色已朦朧,他不再理會耳邊的嗡嗡嗡,盤膝閉目吐息起來。
再過一月,他也該走了。
鄭菀在府中踱了一會步,才將紛亂的情緒給壓了下去。
她沒想到,崔望竟然當(dāng)真將柳三娘子領(lǐng)回府中去了,這也仿佛在她耳邊敲了記警鐘,告誡自己,莫要得意,莫要縱情。
柳三娘子妄圖近水樓臺先得月,也要看她肯不肯。
“小娘子,該睡了。”
鏍黛替她解了發(fā)髻,拿著篦子替她梳發(fā),鄭菀看著鏡中美人,問她“鏍黛,若你是郎君,會歡喜柳三娘子那樣的,還是我這樣的”
“自然是小娘子這般的。”
鏍黛一臉天經(jīng)地義,“那小小庶女如何與你相比”
“可她心善,恭順,忠誠。”
鄭菀扁扁嘴,“你也不歡喜”
“若要這等人,隨便找個奴婢簽了死契便得了。”鏍黛不以為意道,“咱們府中這樣的人便少了依婢子看啊,還是小娘子這般鮮活的,才惹人歡喜。”
“當(dāng)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
鄭菀眼珠兒轉(zhuǎn)了轉(zhuǎn),“你明日莫要叫我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