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
懷愫文
那人一聽李瀚海身體好多了,臉上笑意一滯, 似乎并不稱愿。
跟著反笑得更熱情了“真的那真是太好了是請了哪家的大夫我一直憂心李兄的身體, 四處尋訪名醫(yī),可都說這病聞所未聞。”
瑛娘剛要說話, 小小輕輕捏了捏她的胳膊。
瑛娘還道她不愿意透露姓名,便道“是用了個鄉(xiāng)下的土方子, 也是實在無法可想了, 用慈航真人爐前灰敷在傷口上, 沒成想那瘡竟?jié)u漸好起來了。”
那人聽見如此, 臉上茫然, 只是反復(fù)說道“這太好, 太好了。”
聽在瑛娘耳中, 便是此人當真是夫君的好友,十分憂心夫君的病情, 她還笑道“等他好了,你們又能似往日一般, 爬山作詩了。”
那人笑了兩聲“那我今日可得去探望李兄, 家中少些什么, 嫂子只管告訴我。”
瑛娘搖搖頭“往日就多賴你周濟,如今他好了,豈能再處處都麻煩你。”
“我與李兄是同窗至交, 又是結(jié)拜兄弟, 怎么能說這樣見外的話, 今日我必帶著酒肉去拜訪, 李兄若好起來,正好一同秋闈。”
瑛娘點頭輕笑,與他別過。
轉(zhuǎn)身帶著小小去生藥鋪子,一路走還一路說“那位陸相公是我夫君的同窗,自從夫君生病,十分關(guān)照我們,到是我原來錯看了他。”
原來當他是個浪蕩子,危機關(guān)頭才知竟是個古道熱腸的人,瑛娘感慨一聲“我買些香燭果子,回去供奉慈航真人。”
小小偏頭看向她,瑛娘一雙美目似含秋水,長著這樣漂亮的眼睛,怎么偏偏是個睜眼瞎。
小小自小便不喜歡自己的眼睛,眼睛雖大,可瞳色極淡,白天時常瞧不清楚,若是坐著不說不動,就跟個小瞎子一樣,常被村中的孩子們?nèi)⌒Α?
為了這個,師兄可沒少跟同村的男孩們打架,打到所有人都不敢再叫她小瞎子。
師兄手重,幾個孩童圍上來也打不過他一個,還常把人揍得鼻青眼腫,鄉(xiāng)人領(lǐng)著孩子上門告狀。
師父提起竹條便要罰,謝玄已經(jīng)被打皮了,梗著脖子就不認錯,小小抽抽噠噠,哭著告訴師父“他們叫我小瞎子。”
師父的竹條要落未落,聽見這句收了竹條,長滿老繭的手摸摸小小的頭頂心“無人比你的眼睛見事更明。”
往后謝玄再因為這個打架,師父也就不罰他了。
可小小依舊羨慕別人的眼睛,明亮有神,可此時再看,倒明白了師父的意思,還是她的這雙眼睛更好些。
“他不是個好人。”小小不懂委婉,直言說道。
瑛娘一怔“小妹子,你是說陸相公”
“嗯。”小小點點頭,雖不知李瀚海的怪瘡跟那姓陸有沒有關(guān)聯(lián),但這人對瑛娘不懷好意卻是明明白白的。
瑛娘轉(zhuǎn)頭去望,只見陸子仁還站在街口,遠遠望向她們的方向,一見她轉(zhuǎn)身,忽然綻開笑意,癡癡然看著她。
瑛娘心中一突,他往常也曾流露出這種情狀,她原來也曾覺得古怪,可沒過多久,夫君便染上怪瘡。
往日舊友大半都不再來往,只有零星幾人時不時還到家中來,陸子仁便是其中一個,他回回來都帶許多東西,又請醫(yī)請藥,過年過節(jié)還要親自上門送禮。
瑛娘這才對他大為改觀,可今日聽小小的話,心中又頗有些疑慮“你不過見他一面,怎能斷定他不是好人”
小小抿著嘴巴不說話了。
瑛娘看她年紀小,雖覺得陸子仁神情有異,卻不愿將人往壞處想,拍拍小小的手哄她“走,我們?nèi)ベI果子糕點吃,你喜歡吃什么云片糕好不好”
瑛娘賣了幾幅繡品,又接了幾幅繡,換錢買藥買點心,帶著小小出城回家。
走到城門邊,幾個道士站在城前,手上舉著畫像,對著過路人一一參照,見有年輕男女便揪住人不放,細細對照過,才松開人的衣襟“走罷。”
路上人都罵上兩句,也有人問“這幾個道士干什么呢”
有人答道“說是道門緝捕犯了事兒的道士,說是偷了東西的小賊。”
小小心中一緊,有些慌張,要是謝玄在,她一點也不害怕,可這會兒只有她一個人。
瑛娘一聽說是要抓一男一女兩個小道士,便看了小小一眼,看小小巴掌小臉,眉毛緊皺,心里隱隱有些明白。
可她不肯相信這對兄妹是壞人,昨日來投宿,兩人風(fēng)塵仆仆,衣衫樸素,除了一身齊整的,都是舊衣,哪像偷了東西的樣子。
她緊緊勾住小小的胳膊,握住她的手,拿竹籃中的彩線給她看“你瞧這個,這個繡只蝴蝶翅膀,須勾三層線,才能顯出蝶翅的層次來。”
小小眨眨眼,當真低頭去看彩線,她沒穿道袍,瑛娘又替她梳了兩條辮子,看著就是尋常的女孩兒。
幾個道士目光往她們身上一滑,只當是對出來買東西的姑嫂姐妹,輕輕松松便讓她們出了城。
出了城門,小小才略松口氣,眉頭還緊緊擰著,一陽觀竟然顛倒黑白,這事兒必要告訴師兄,等他們離開李家,連城都進不去,又要怎么坐船去京城
瑛娘一句多話也無,回到家中便給丈夫煎藥,又準備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