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星的身高是整100厘米,一點都不帶多,因此他遇見的大多數(shù)人,對他來說都巨大而可怕。就像普通人走在路上遇見一只沒有牽引繩的藏獒,不管這只藏獒是否想襲擊你,你必定會腿軟,滿腦子趕緊逃——琉星對大人們的印象就是這樣。
何況……琉星發(fā)覺自己總是惹大人們不高興。
初次見面的時候,大人們還會很親切地和他說話,但幾次之后,大人們就會說他孤僻,古怪,責(zé)備他,厭惡他……傷害他。
所以琉星越來越不明白乖巧的意思。
媽媽說乖巧就是忍住疼痛,不掉眼淚,不出聲,不踏出屋子。
他都做到了。
……明明都做到了。
但他還是會惹媽媽不高興,惹大人們生氣。
……但是……這個人好像不是大人?
是和我一樣的小孩子……
琉星深吸一口氣,從指縫里露出一只眼睛,偷偷地瞄離他三步遠的小哥哥。
五虎退被琉星盯著,緊張的嗓音都開始顫抖,卻還是強撐著自我介紹“那、那個,我叫五虎退……雖然……雖然如此,但并沒有真、真的退治老虎,對不起!因為,老虎很可憐……”
琉星沒說話,只是悄悄地,退了一步,看起來已經(jīng)做好了隨時逃跑的準備。
“不是說好要幫小哥哥治療的嗎?”狐之助連忙哄孩子,“好孩子要遵守約定!”
不痛不癢的一句話,卻意外得管用,琉星好像被這句話震住,躊躇了一會,接著慢慢地,像只受到飼主呼喚的貓,一步一試探地從柱子后面挪了出來。
狐之助給了五虎退一個眼神,五虎退連忙脫下上衣,露出纏著一圈又一圈繃帶的身軀。等他手忙腳亂地將繃帶也解開,狐之助便看見一道深可入骨的刀傷,傷口猙獰,紅色的肌理向外翻,看起來十分血腥,然而明明像是新添的傷口,周遭卻沒有一點血跡。
這就是溯行軍留下的傷口,擱置的時間長了,雖然不再流血,但卻也無法愈合。如果沒人給刀劍手入,這傷口會一直存在著,直到刀劍靈力耗盡,變回本體。
琉星顯然被嚇到了,半天不敢靠近,就在狐之助以為自己必須催促一番,再哄哄孩子的時候,琉星忽然急切地小跑到五虎退身邊,拉著五虎退坐在長廊一側(cè),二話不說手心里亮起淡淡光暈,將五虎退腰側(cè)的傷口包裹住。
狐之助專心致志地看琉星施展治療術(shù),但關(guān)心著審神者反應(yīng)的五虎退,卻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琉星渾身微微顫抖,仿佛在忍受極大的痛苦和驚駭。
五虎退一驚,下意識想后退,卻被審神者小聲說出的話給拖住了腳步。
別、動。
孩童特有的高聲線尚帶著稚嫩,毫無氣勢甚至帶著明顯的恐懼和退縮。
但大概是刀劍的本能,五虎退聽見主人的命令時,反射性地選擇了遵從。他僵坐著,能感覺到受傷的部位隱隱發(fā)熱發(fā)癢,與手入時的舒適放松不太一樣,有些難捱,但同時……這種治療方式比手入能更加清晰地察覺到審神者靈力的流動,當(dāng)靈力注入身體,在他體內(nèi)流轉(zhuǎn)時,會有種……似乎連靈魂也一起相連的親近感。
很……奇怪。就好像,多了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不,是更加親密的,有種……合二為一的錯覺。
五虎退近乎茫然地盯著面前瘦小的身軀,下意識伸出手想要觸碰對方,卻在堪堪要碰到時,收回了手臂。
治療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琉星猛地退后一步,大口喘著氣,像是精疲力竭一般跌坐在地上,手捂著腰側(cè),臉色慘白,渾身微顫。
五虎退根本來不及慶幸自己的冒犯沒有得逞,他果斷地伸手一把將主人抱在了懷里,往刀劍們開會的會議室跑“藥、藥研哥,主人他好像不舒服!”
而狐之助根本沒注意到琉星的異樣,連五虎退搶人逃跑的行為都沒能叫它回神……它正在為琉星的能力震驚。
事實上,琉星的治愈術(shù)更像是強行用靈力催生傷口,加速新陳代謝,順帶將一切不屬于人體內(nèi)的東西也一起排斥出來,比如細菌,比如溯行軍身上的暗墮氣息。
雖然是和手入差不多的效果,但是這個速度,可比手入快多了……而且,這能力不是只能在刀劍身上使用……或者說,這能力更適合在人類身上使用。
普通審神者的治愈效果,僅能通過契約作用在刀劍身上,但琉星的,應(yīng)該是不拘適用對象的。
狐之助有些焦躁地刨了刨廊柱。
時之政府是不是沒有仔細了解過琉星的能力?如果仔細了解過,不可能把琉星隨意丟在本丸里‘廢物利用’……如果現(xiàn)在報上去,琉星應(yīng)該會重新得到時之政府的重視,再也不必擔(dān)心未來……可同樣的,琉星大概不可能會擁有‘自由’了。
自由……對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是不是必要的呢?
藥研果斷地讓刀劍們收拾桌子,讓出一塊空地,把身上的白袍脫下疊成高度適合的小枕頭枕在琉星腦后,開始一系列的常規(guī)檢查。
脈搏過快,呼吸急促,體溫急速降低,出汗過多,精神極度緊繃……
琉星此刻疼得厲害,即便再抗拒,也根本無力拒絕藥研的手,只是捂著腰部,從喉嚨里發(fā)出喑啞微弱的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