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自以為很了解學生的老師也想象不到學生之間的恩怨有多么可怕, 以及一個學生為了報復另一個學生可以做出多么恐怖的事情來。
兩個學生的證詞都證明了龔玉雪才是背后的始作俑者,谷老師的辦公室里,所有老師都陷入了一陣沉默當中。
不因為別的,只因為涉事同學是龔玉雪。
不提龔家的家長,龔玉雪本身就品行兼優(yōu), 突然發(fā)生了這樣的事, 讓所有老師都覺得有點兒接受不了。
但當事人也就是受害者正坐在他們邊兒上的沙發(fā)上,這件事也不能就這么過去,總要給人學生一個交代。
“這件事就按正規(guī)的程序走吧, 秦老師,你先把龔玉雪叫來了解一下情況, 必要的時候咱們也可以將她的家長找來,
一起看看這個問題到底是怎么回事。”谷主任斟酌了一番以后說。
這位秦老師就是九班的班主任, 也就是龔玉雪的新班主任。
“至于顏晗同學, 你放心,這件事情學校會給你一個公道。”
閆寒倒無所謂什么公道不公道,但此刻他也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無所謂的態(tài)度,
而是完全以一種身為受害者又無依無靠的姿態(tài),點點頭說:“謝謝谷老師。不過今天的事情我不想讓我的爺爺奶奶知道, 他們年紀大了,又在外地……”
一般學生出了什么事, 學校最常規(guī)的操作就是告知家長。
尤其是這種兩個學生的爭端, 最好還是要兩方家長都到位以后再進行調(diào)節(jié)。
但閆寒來到這里的大半年,跟谷主任說得最多的話就是不希望讓家長知道他在學校里的情況。
谷主任嘆了口氣, 也清楚他家里是什么情況。
之前在學校里被欺負的時候這名同學就來找過,希望能不告訴家里這些事情,就怕老人會擔心,所以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告知顏晗的家里,讓老人家操心。
但這次已經(jīng)不只一次有人找顏晗同學的茬了。
谷主任是擔心這種霸凌現(xiàn)象一直都在她身上存在著。
事實上如果不是幾次事情鬧大、鬧到了他這里,他都不知道這些事情。
——顏晗同學從沒找過他,也沒有向自己的班主任反應過情況。
他是擔心顏晗同學太隱忍了,為了不給家里帶來麻煩所以才拼命忍受著各種傷害……
如果是這種情況的話,那么他無論如何也要約談顏晗的家長一次,商量一下孩子以后的問題。
……
了解到谷老師的顧慮和擔憂以后閆寒都有點不知所措了,他想,他真沒被人欺負過啊。
至少在學校里他還從來沒有因為其他人而感到不爽的時候。
……感覺到了的,一般都被他給處理了,就像這次這樣。
龔玉雪想要趁監(jiān)控壞了的時候陷害自己,這林見鹿一早就告訴他了。
閆寒早就知道這人經(jīng)常在背后給他使絆子,也受夠了這種被人背后盯著伺機而動的感覺,所以趁著這次這么好的機會,便干脆將計就計,先假裝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引這些人上鉤。
當然為了最后能夠翻盤,必要的證據(jù)還是要留足的。
閆寒想過用直播系統(tǒng)的隱形設備將教室的一切都錄下來,但這么做的話一是視頻出處不好解釋,二來是系統(tǒng)之前也告知過他,直播設備只能用于學習直播使用,不能拿作他用,他要是想靠那個錄像的話估計小五這關會很不好過。
正為難著,還是林見鹿說:“監(jiān)控的事情我可以弄好。”
“嗯?你怎么弄?”當時閆寒問。
緊接著就接收到了林見鹿一個那還用問的眼神。
于是閆寒就沉默了。
大林哥好歹也把物理學研究到了量子力學那塊兒,雖然基礎物理方面、也就是電路這塊他實際未必能趕上理論,但好歹也是個身負系統(tǒng)的人。
……不知道他怎么修不要緊,但大林哥說能修就能修。
更何況他還有個瞬間移動的技能,等晚上放學后獨自回到教學樓也不是什么難事兒。
得益于林見鹿的半夜?jié)撊氚驯O(jiān)控修好了,倒是給學校又節(jié)省了一筆經(jīng)費,同時也讓負責監(jiān)控這塊兒的后勤老師狠狠地松了口氣。
總之林見鹿半夜修好的視頻,后面的一切都十分順理成章了。
龔玉雪等人萬萬想不到監(jiān)控設備在考試頭一天晚上離奇地恢復正常了,他們的計劃照常實施,也就將自己暴露了出去。
而相處了一段時間,閆寒也知道這個唐弘博的脾氣秉性,對能激他供出龔玉雪這事上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當然這一切都還要得益于龔玉雪剛剛文轉理來到四樓,扎根還不深。
——她應該是真的被氣壞了。
所以才會這么沖動,以為這樣就能搞死自己,結果卻被反將一軍。
當然也不能完全說她是沖動。
畢竟月考和監(jiān)控視頻壞掉湊到一起,這個時機的確是千載難逢,怎么看怎么是天時地利人和的象征,這個時候不出手以后也許就碰不上這么好的時機了……
但再一比照結果……所以,其實……
應該叫“得林見鹿者得天下”吧。
時不時機、運氣不運氣的還真沒那么重要,老天爺究竟是在幫誰這事兒一時半會他們這種凡人也說不好,但擁有了大林哥那就一定是擁有了一件無敵法寶……
正身處教導處、老老實實地蹲在沙發(fā)邊兒上的閆寒這么想著。
自從上學期爆出軟暴力霸凌事件以后,林見鹿找龔玉雪談過一次,她就一直都有所收斂。
但怕她重新卷土重來,林見鹿也依舊時不時地留意著對方的動向。
……這是上個星期在那個溫泉之夜過后林見鹿告訴他的,在此之前閆寒倒是沒怎么在意這個人。
能讓林見鹿這么重視的人閆寒以前還沒見過,所以對方乍一跟他提起來的時候大哥還有點醋意縱橫。
——龔玉雪固然有點兒不好對付,要不然也不可能這么長時間都沒露出過馬腳,但如果是林見鹿的話……會對付不了一只蒼蠅?
這大哥登時就有點兒不樂意了。
不是他小心眼,畢竟人倆門當戶對。
哦,聽說還是青梅竹馬。
林見鹿就不用說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就自己狗肚子里的那二兩香油想要跟他配對兒其實還是有點困難的。
大哥偶爾也會因為這件事情感到心里不痛快啊。
但人家品貌出眾的學霸女神就不一樣了……
其實這要是以前他可能還不在乎。
大家都是朋友,他也懶得計較那些遠近親疏。
但現(xiàn)在大林哥都是他男朋友了。
有只曾經(jīng)暗戀他男朋友的蒼蠅整天圍著他轉……即便再大度、再沒心沒肺,閆哥心中也會有幾分計較。
他心里不痛快也不會自己憋著,哪里讓他不得勁兒就說哪里,那天林見鹿把最近注意到的小異動告訴他的時候閆寒就問了這個問題。
林見鹿當時還有點無辜:“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禮讓三分,人再犯我斬草除根……這是你告訴我的。”
閆寒:“……”
“況且通過意念獲得的信息無法作為證據(jù)。”當時的林見鹿說:“我只是知道她背地里做了什么,龔玉雪最近在背地里搞得幾次小動作都沒有成功,沒有證據(jù),就……”
“就無法定罪。”閆寒興致勃勃地接過話頭。
已經(jīng)理解了對方的意思。
林見鹿短短兩句話就讓他心中的不舒服煙消云散,也是很神奇。
其實他們倆之間并沒有絲毫矛盾,閆寒也不是那種樂意鉆牛角尖的人。
只要把話說開了,聽了解釋,大哥心里也就舒服了。
舒服了,那后面的事他就自然知曉該怎么做了。
然后就等到了這么一個機會。
其實一些小動作閆寒還是可以容忍的,過去的事也可以既往不咎,只要對方別繼續(xù)找他的茬兒,大哥也不是那么斤斤計較的人。
但奈何,沒過一個星期,林見鹿就把新的動向告訴了他。
對方既然要依靠監(jiān)控一舉栽贓陷害搞死自己……那就不能怪他,提前做好防范了。
于是就有了如今這一幕。
閆寒稍稍回神,面對教導主任對他可能一直都在學校被霸凌的擔心,他也只能稍稍安慰:“老師我真沒事兒,有人欺負我,不還有您和在座的各位老師能還我公道嗎?……我真的只想學習……”
……
說來說去,還是得把只想學習這事兒搬出來。
畢竟這也算是他的真情實感了。
不一會兒,龔玉雪敲響了教導處的門。
她今天梳了一頭清爽的馬尾辮,看發(fā)繩上裝飾的做工就知道價格不菲,跟街上一塊兩塊的頭繩指定不是一個檔次。
雖然穿著校服,但龔玉雪高昂的頭顱始終讓她看起來有些成熟,還有些高人一等。
她推開門,像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一樣,走入辦公室中,親切地向各位老師問好。
閆寒跟這位總是躲在幕后的同學其實壓根兒就沒見上過幾次,他也是第一次正眼瞧這位文科女神……哦不,現(xiàn)在應該叫文理通吃的學霸女神了,不禁覺得小姑娘看起來哪哪兒都挺好的,人白凈,也精神,怎么就是個瘋的?
……
果然,進辦公室沒兩分鐘,知道自己被叫來的原因,龔玉雪如他預料中的一樣,矢口否認。
她的理由也很充足。
“就算兩名同學指認我又怎么樣?也許是提前跟人對好了口徑。”龔玉雪隱隱帶著怒氣地說道:“他們說是受我指使,那他們有什么證據(jù)?”
她雖然帶著怒意,但也有一種淑女的涵養(yǎng)。
即便情緒看起來十分激動了,卻也吐字清晰、思路明確,直接就說到了點子上。
閆寒和一些老師不禁都皺了皺眉頭。
老師們找當事人過來了解情況,應該是秉持著如果對方可以直接招認那就省去了后面很多的流程的想法。
但很顯然龔玉雪的心理素質(zhì)與那名被她收買的十四班同學和唐弘博相比都好了很多,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她不可能公開承認自己就是幕后陷害同學的主謀,并且看談吐表現(xiàn),也的確是發(fā)現(xiàn)不出任何異常。
果然,龔玉雪又立即說道:“而且我跟這位顏晗同學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我為什么要費這么多力氣去害她?!”
……
沒想到她會矢口否認,將事情推得一干二凈,唐弘博和那位受她指使的十四班同學紛紛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已經(jīng)豁出去了的唐弘博恨恨說道:“你這還真是翻臉不認人,當初明明就是你鼓動我陷害顏晗的!你說林見鹿不好對付,用這招對付成績上升太快的顏晗正好!你說只要把她弄走,我就可以出氣……”
“你在說什么?說話是要負責任的,你說這些你有證據(jù)嗎?”
龔玉雪也不跟他爭辯,只聲稱要看到證據(jù)。
事實上自打開始為自己辯駁時起,她就一直在避免各種對質(zhì)和爭辯,只一再強調(diào)證據(jù)。
當真是滴水不漏。
完全不知道該怎么接話的唐弘博:“……”
這他哪里會有證據(jù)。
出手之前他壓根兒就沒料到會陷入今天這種局面,當初又哪里會想到如果要是翻車了,自己還要留存證據(jù)!
唐弘博都啞口無言,那位單純收錢辦事的同學就更沒話說了。
他現(xiàn)在垂頭喪氣地杵在一邊,畢竟是自己財迷心竅,他倒是沒像唐弘博那樣恨龔玉雪,他現(xiàn)在只擔心等會兒他家長到了會怎么收拾他……
屋內(nèi)的爭辯被龔玉雪三兩句話就扭轉了局面,閆寒坐在一邊,暗自搖頭,覺得這唐弘博向來自以為聰明,其實沒一點社會經(jīng)驗,他玩兒不過習慣拿別人當槍使的龔玉雪很正常。
估計兩個人平時交流的時候都不會讓別人看見,也更加不會留下任何手機上的記錄。
而這時,把唐弘博懟得沒話說的龔玉雪竟然突然紅了眼眶,梨花帶雨地哭了起來。
現(xiàn)在的局面是兩名指認她的同學拿不出證據(jù),龔玉雪又咬死了這事她不知情,是有人陷害,老師們也沒轍,甚至這間屋子里一大半的老師還都覺得龔玉雪應該真是被冤枉的。
尤其是她這一哭,讓本來被這件駭人聽聞的栽贓事件搞得一身怒火的老師都冷靜了下來,覺得龔玉雪說的有道理——
他們雖然可以證明顏晗是被冤枉的,但也同樣不能證明幕后主使就是龔玉雪。
這種情況下,老師們就還要對唐弘博這兩名同學進行分別問話,以判斷事實到底是什么樣的。
不過該說的都已經(jīng)說了,無論再怎么問,即便是面對家長唐弘博和那名同學的證詞也都是這樣,并且沒有一個人能拿出證據(jù),這讓挖掘真相的道路變得很不順利。
直到后來龔玉雪的監(jiān)護人趕到學校,更是一口咬定龔玉雪不會做這樣的事,還說了一大推官方話術,聲稱學校在沒有查明真相前私自冤枉學生需要承擔哪些責任以后,老師更加束手無策了。
如果這樣下去的話就很可能抓不到龔玉雪這條大魚了,她以后反而會更加謹慎。
閆寒想。
他這段時間跟大林哥混,一直被貧窮束縛住的想象力也稍稍放開了許多,知道這位所謂的監(jiān)護人并不是龔玉雪的家長,而是她家長派過來的律師,便知道事情比他想象得還要困難許多,也越發(fā)理解了前頭知道“幕后主謀”是龔玉雪后老師們的愁眉不展。
不過閆寒倒也沒有因此退縮。
半個中午過去,其他同學的家長都已經(jīng)到位了,只有他是老哥一個兒,但面對這滿屋子的人他仍舊相當鎮(zhèn)定,臨危不亂。
閆寒說:“既然有交集就不可能沒有證據(jù),唐弘博,你跟龔同學見面一般都是在什么時候,在哪里?”
眾位家長奇怪地看了眼這位四平八穩(wěn)坐在沙發(fā)上的同學。
說實話打從進這間辦公室起他們有一個算一個,都第一時間留意到了這名穿著校服坐在沙發(fā)角落的同學。
畢竟如果不是穿著麓澤高中的校服,閆寒單憑長相就會讓人誤以為這是哪個小鮮肉明星。
更何況他端坐在那里,氣質(zhì)卓然,想要讓人忽略都不行。
不過現(xiàn)在倒也不是欣賞美的時候。
唐弘博的母親立即用手指懟了一下自己兒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還不趕緊說!”
出了這樣的事,唐弘博的父母都趕過來了。
他父母都戴著厚片眼鏡,聽說母親是在初中當教師,父親是某某電子公司的研發(fā)人員,兩個人都一身書卷氣,大概是從沒想過兒子會做出這種事,唐弘博的父親滿臉失望,什么都沒說。
他母親也覺得丟人,尤其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兒,現(xiàn)在只想把兒子先帶回家去好好教育,奈何事兒還沒有斷明白,唐弘博又是重要證人,這會兒不能帶走,她便只能焦躁地捅了一把兒子,希望他趕緊把這里的事說清楚。
唐弘博現(xiàn)在一心只想帶個人陪葬,他雖然也不喜歡閆寒,但面對共同的敵人,既然被問到了,他也只能仔細回想:
“第一次是周末,我在學校外面的圖書館自習,龔玉雪認出了我,主動找我搭話。其余的……有時候是在放學的路上,還有一次是我在班級獨自打掃衛(wèi)生的時候,在校外也見過兩面,總之每次見面都是周圍人很少的時候。”
他越說越氣。
他每個周末都有去圖書館自習的習慣,龔玉雪就是在那時候找上了他。
龔玉雪只跟他見面談,他甚至都不知道龔玉雪的電話號碼!
他這人有點內(nèi)向,尤其跟女孩子沒有什么過多的接觸,也從沒想過要主動聯(lián)系對方,要個電話號碼什么的。
但現(xiàn)在想來之前的種種明顯就是他被人拿到當敢死隊的,龔玉雪就是防止東窗事發(fā)會連累到自己!
回想第一次找上自己時龔玉雪那副因為偶遇而露出的驚喜的表情,他還真以為是自己成績不錯,在學校里有姓名,對方為這種偶遇表示驚奇……
現(xiàn)在看來這些都是裝的,龔玉雪接近他,根本就是早有預謀!
“那就是沒有證據(jù)了。”龔玉雪這會兒已經(jīng)委屈得說不出來話,目前全由她的律師發(fā)聲。
她“監(jiān)護人”依舊用一種十分官方的口吻說道:“不好意思這位同學,聽了您的表述我反而更覺得龔玉雪是被冤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