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渭這小子一向沉迷鉆研奇巧機關(guān)、兵器火炮、鑄冶匠作之類,根本懶怠在不相干的活人身上多費神。
他能替趙蕎指明方向,讓她“拋開前事不提,也往賀淵眼前戳回去”,這已經(jīng)很了不起;至于具體該怎么“戳”,他會有法子才出鬼了。
而趙蕎在“如何主動接近一個男子并積極示好”這種事上,也沒什么經(jīng)驗心得。
畢竟,當初若非賀淵鍥而不舍,一次次像麥芽糖似地黏過來,他倆大概此生都不會有什么親近交集。
次日清早在去賀淵宅子的路上,趙蕎五味雜陳地嘆道“世間許多事,還真是刀不落到自己身上不知疼啊。”
隨行的侍女阮結(jié)香懵了一下“二姑娘是指什么”
趙蕎心虛氣弱地將額角抵在馬車車壁上,有點笑不出來。自己是個什么德行,她心里能沒數(shù)么
以往總是賀淵遷就她、包容她多些。大約這回是天意讓她還債
“想想一開始我是怎么對他的,我就忍不住為自己捏把汗。”
其實她與賀淵算是南轅北轍的兩種人。
她縱心恣意慣了,行事多憑喜好,不太在意外人對自己如何評說,完全沒打算要勉強自己去符合世人心中“一個王府姑娘該有的氣派”。可賀淵卻是個克己自律,事事讓人挑不出太大錯的“世家公子”范本
至少在外人面前他是這樣的。
早些年他倆不熟時,趙蕎只覺他對自己約束太過,差不多就是中規(guī)中矩地完美給別人看,活得憋屈又枯燥。
而他眼里的趙蕎,大約就是“荒唐妄為、不求上進、莫名其妙”。
總之雙方不對盤,相互敬而遠之,不是敵人卻絕成不了朋友。
直到去年冬在溯回城,趙蕎無意間抓到個與賀淵有關(guān)的小小把柄。
其實那件事在趙蕎看來只是笑笑就過了的小差錯,她根本不會再對別人說。
但賀淵卻如臨大敵,完全無法信任她的承諾,從溯回一路謹慎跟回京,得空就到柳條巷去守著她,仿佛只要一發(fā)現(xiàn)她有外傳的苗頭就要將她滅口。
被個不相熟的人成天當面盯梢,以趙蕎的脾氣自不會笑臉相迎。
“我那時候?qū)λ惶焉瓢伞壁w蕎懊惱地以舌抵腮。
阮結(jié)香誠實點頭“確實稱不上友善。”
剛開始,趙蕎對賀淵那擺明就是上門盯梢的行徑非常惱火。
初時她還耐著性子讓他放寬心,再三保證自己絕不會泄露他的那個小秘密。
偏賀淵仿佛信不過她人品,還是得空就去守著,氣得她撂過些不大中聽的狠話。還讓人與他動過手。
奈何以多欺少都沒能打過,根本攔不住。
幾次下來后,趙蕎認清楚這個現(xiàn)實,便也放棄頑抗,任由賀淵自如出入柳條巷那宅子,天天戳在她眼前。
而今這局面,輪到趙蕎要拼命往他眼前戳,她可不得為自己捏把汗
“他應(yīng)該不至于,像我當初那么不給面子吧”
好在賀淵雖缺失一年記憶,但多年的自我修養(yǎng)還是沒丟的。
面對再次不請自來的趙蕎,他雖沒什么表情,卻也沒至于像她當初那樣試圖將人掃地出門。
原本賀淵打算像昨日那樣,在小客堂接待趙蕎。可趙蕎不愿被他當做客人。
最后賀淵折中妥協(xié),兩人尷尷尬尬逛起了花園。
好在冬日還有梅可賞,不然真是誰都下不來臺。
在小小梅林間沉默漫步半晌后,趙蕎總算起了個話頭“昨天我是突然想到點事才走的,不是生氣。”
賀淵目視前方,微微頷首“那就好。”
趙蕎沒有計較他這不咸不淡的回應(yīng),扭頭看著他,又問“你頭還疼么昨天我走了以后,韓太醫(yī)怎么同你說的”
“有勞二姑娘關(guān)懷,不疼了。韓太醫(yī)只是重又把了一次脈,沒說什么。”
問一句答一句,這樣很容易冷場的。
趙蕎無奈勾了唇“我不請自來,你會覺得煩嗎”
“還好。”賀淵答得平淡,卻也是實話。
煩是沒覺得多煩,就是有那么幾分手足無措而已。
趙蕎同情地笑了“也是難為你。這情形,換了誰都得懵上好些日子。”
她的目光一直大大方方落在他的側(cè)顏上。
賀淵頗為不自在地“嗯”了一聲。
在他的記憶里,他從未與哪個姑娘單獨走這么近過。更沒被人用這么坦蕩熱切的眼神直勾勾看過。
這讓他耳廓開始發(fā)燙,沒好意思回視她,也不知自己該怎么接她這話。
趙蕎眸底爍著某種忐忑又期待的笑意“那我問你,若我明日還來,你會樂意見到我么”
賀淵身形高大,她側(cè)頭看著他得稍稍仰臉。
以這種扭曲又費勁的姿勢邊走邊說話,她便沒注意正前有一枝旁逸斜出的枝丫,再多走兩步過去就會剛好擦過她的額頭。
賀淵沒來得及回答她的問題,眼疾手快地長臂一展,將那枝條揮開。
雖他受了傷,可這一揮的力道還是不小,立刻就有花瓣紛揚,打著旋兒落了趙蕎滿頭滿臉。
他也不知自己中了什么邪,熟門熟路地就探出手去,替她拂去鬢邊落花。
那動作之輕柔,簡直近乎諂媚。這讓他深深懷疑
這玩意兒,恐怕不是他的手吧
被自己嚇到的賀淵倏地將右手縮回來背在身后,尷尬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