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宴朝的秋季是極冷的,不同于冬季的寒風凜冽,而是一種秋風卷落葉的凄涼,嗚嗚咽咽繞在心上十分不好受。
今日是個陰冷天,冷宮就更顯陰寒凄清,除了門前幾棵枯樹在風里簌簌作響,就連一只烏鴉也不會飛到這來。
唐灼灼躺在破舊的床榻上,才直直看了窗外幾眼就劇烈地咳了起來,安夏才出去給她打水,聽到她咳嗽的聲音又急急回到屋里,瞧見她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心驚。
躺在厚實木板床上的女子面色蒼白如紙,原本就瘦削的面龐竟不足巴掌大了,零散的長發(fā)披在肩頭腦后,目光卻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下來。
安夏急急遞過去一方帕子,面上全是憂色。
唐灼灼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又是痛又是麻木,等呼吸平緩下來之后,拿開帕子一看,原本被洗得發(fā)白的素帕上染上了一灘黑血,甚至還有成型的血塊。
安夏頓時就捂著嘴嗚咽出了聲,她癱坐在唐灼灼跟前,收了她手里的帕子就低低哀求道:“娘娘,您都病成這樣了,回去和陛下服個軟吧,奴婢求您了。”
唐灼灼聽了她的話,清水一樣的眸子里毫無波動,只是費力地抬抬她瘦得和枯柴一樣的手臂揉了揉安夏的頭,緩聲道:“這幾年,咳咳,你跟著我受苦了。”
安夏捏著那方帕子的手用力到泛出白色,抹了抹眼淚搖頭道:“娘娘待奴婢極好,奴婢不苦的。”
說完,就急急出去將那帕子洗了,而后又端進來一盆子清水:“娘娘,您漱漱口吧。”
唐灼灼扯了扯嘴角,輕輕點頭笑了笑。
烏云很快籠罩了冷宮的天幕,看樣子一場暴風雨將至。唐灼灼面色有些痛苦,骨子里的濕冷疼痛又開始作祟,她黑亮的鬢發(fā)因為隱忍有些濕了,就連每一次呼吸里都是生疼的驚痛。
“安夏,別忙和了,陪我說會子話吧。”唐灼灼聲音有些無力,安夏卻十分順從地搬了一個缺了半條腿的小凳子守在了唐灼灼的床前。
外頭想起驚雷之聲,唐灼灼偏瞧了幾眼,指著窗外那棵光禿禿的樹道:“還記得才進來的時候,這棵棗樹長得十分好,如今竟變成這樣了。”
斗轉(zhuǎn)星移,三年的時光真的改變了許多東西。
安夏順著她的話也有些感慨,“奴婢記得娘娘還帶著奴婢打過一次棗子,甜絲絲脆生生的。”
唐灼灼目光一黯,那個時候才進冷宮,她的性子又不是個能安生下來的主,苦中作樂的事倒是干了不少。可隨著呆的時間長了,她的那股子熱情躁動和不安通通都積淀下來,倒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她生來就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身份,才一及笄就被先皇賜婚給了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崇建帝,等到先帝駕崩,她又成了母儀天下的中宮之主,身份尊貴自不用說。
可這樣高貴的身份,她還是進了冷宮。
唐灼灼不知想起了什么,撩起耳邊的一縷長發(fā),笑得有些靦腆:“也不知道他過得怎么樣了。”
這一聲幽長的感嘆帶著一些別樣的情緒,卻讓安夏低眸抿了唇。
她自然知道唐灼灼口中的他是誰,正是因為王家那個小將軍,娘娘才會和陛下大吵被送進了冷宮。
最可恨的是這個王將軍明明知道娘娘的心思,還要百般撩撥,明明都是成了親的人了,還要誤導娘娘做出傻事來,著實可恨。
怪不得被陛下發(fā)配到邊遠地區(qū)守墓,活該
夜里,暴雨傾盆而至,唐灼灼身上蓋著的被子潮濕又單薄,還有雨點落在唐灼灼的臉上和發(fā)絲間。
冷宮漏雨,這些罪她遭過不止一次,除了苦苦挨著也沒旁的法子。
只是這次,她到底是撐不過去了,唐灼灼喉間涌上一股腥甜,手指微微動了動,一絲聲音也發(fā)不出,眼前漸漸的暗了下去。
乾清宮里,崇建帝才剛停了筆,殿內(nèi)的香爐里熏著西域的木松香,聞著安神又清冽,他靠在那把寬大的紫檀椅上,聽著外頭淅淅瀝瀝的雨聲,漠然發(fā)問:“外頭下雨了”
御前總管跟了他這么些年,極會看臉色,這會子低低回了一句是。
崇晉帝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輕按在鬢角位置,張德勝急忙踮著腳過去替他捏肩,見了他冷硬的眉宇間夾雜的倦意,試探著發(fā)問:“陛下是在擔心娘娘”
崇晉帝修長的手指頓住,聲音里的寒冰之意比外頭的雨還要刺骨:“你如今膽子倒是越發(fā)的大了。”
張德勝呼吸一滯,自己掌了嘴,低著頭不敢再說話。
陛下本就強硬的性子再一提起冷宮里的那位,再好的心情也要變得暴怒,簡直是說不得。
張德勝望著外頭瓢潑的大雨,想著等會子還是叫內(nèi)務府那些捧高踩低的奴才送些東西過去,畢竟這位娘娘還占著中宮主位,雖然人已進了冷宮。
陛下沒下旨廢后,那位就還是頂頂尊貴的主子娘娘。
張德勝自小跟在崇建帝身邊伺候,如今卻越發(fā)的摸不透帝王的心思了。
若是陛下還掛念著那位,偏偏就怎么也不肯承認,若說全沒有一絲情意了吧,又情愿夜里去冷宮的墻院上坐一宿又一宿。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冷宮里那位滿腔的心思撲在外男身上,又不由得噤若寒蟬。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了些許聲響,間或夾雜著嗚咽之聲。
崇建帝驀地睜了眼,心底涌出一股子煩躁來,“去外頭看看。”
張德勝自然感受到了他話中的不耐,一揮拂塵就去了外殿。
“怎么回事皇上面前都敢吵鬧,不要命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