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淚流滿面的母親,望著一動不動的妹妹,大孩子們似乎明白了什么,無言地垂下頭。小兒子不知道為什么哥哥姐姐們不說話,也不知道為什么母親淚流滿面,他餓得也沒有力氣說話,肚子咕咕直叫。
街邊都是卷著鋪蓋或者搭帳篷的流浪者,一個離得近的白種女人從自己的鋪蓋里爬出來,搖搖晃晃地走到貝蒂一家的帳篷邊,撩開帳篷往里面看了一眼,咯咯笑著說“活不了。活不了啦”
她眼睛深深凹陷進面容,肌膚破敗、神色卻不正常地亢奮著、頭發(fā)蓬亂似稻草,身上只穿了一條背心和短褲,手臂和大腿上全是針孔,手里還拿著一個沒用完的針頭,身上有一股怪味,明顯是個剛剛滿足了一把的女癮君子。
笑著笑著,白種女人又舉起針頭,聲音含混,神態(tài)飄忽得像做夢,對貝蒂說“去去上帝那我?guī)退苁娣惶邸?
貝蒂猛然一把推開了白種女人“滾滾”
白種女人被她的爆發(fā)推得跌在了地上,卻不以為意,就坐在那,臉上飄飄然地,詭異地咯咯笑著。
把她推跌了,貝蒂卻反而像挨了一拳的那個,再也承受不住了,發(fā)瘋地往外跑了。
“媽媽,媽媽”大女兒還想追上貝蒂,但她也餓得慌,漸漸追不上了,掉在了路燈的燈光里。
貝蒂朝著城市的另一條街上瘋跑過去,不顧身體的疲憊虛弱,越跑越快。
她撲在一家藥店門上,哭著叫道“開門開門”
但藥店門戶緊閉,門上還訂了厚實的木板。
一個年輕女人的力量不足以撬開木板。
她找到面包店、餐廳,所有的這些店鋪前都豎起了高高的防護,還有雇來的保安在巡邏,他們把她像臭蟲一樣趕開,舉起黑洞洞的槍口“一股流浪臭味走開,否則我們有權(quán)自保開槍”
舒適的小區(qū)外這些時日更是架著鐵絲網(wǎng),警車聲不絕,連綠化帶也不允許她靠近。
在這樣一個夜里,她跑遍了所有自己能跑的地方,但只受到了驅(qū)趕、人們厭惡警惕的眼神、以及對準她的槍口。
誰能給她一個面包誰能給她一片止疼藥
上帝,我求求你神啊,我求求你誰都好,求求你
年輕而絕望的母親最終再也跑不動了。
當她顫抖著返回帳篷的時候,聽到了隱約的哭聲,還有詭異的笑聲。
孩子們在哭,那個瘋了的白種女人裹著不知道從哪里找來的星條旗,在路燈下蹁躚轉(zhuǎn)著,手臂亂晃,似乎在跳舞,一邊跳一邊歪著頭,癡癡地笑。
他們的帳篷塌了,大女兒跪在帳篷外,懷里抱著小女兒。
貝蒂撲過去。
小女兒已經(jīng)沒氣了。
但她臉上的神態(tài)是如此安詳,從未有過這樣的安詳。
她的胳膊上還扎著一根針管,以一個成年人都過量的劑量,針管里的東西全都推進了她的血管。
白種女人看見貝蒂,停下來,歪著頭,裹著燈光下璀璨的星條旗,眼神竟少有地安靜寧和、清醒“你回來啦。你看,她不疼了,也不餓了。她在舒舒服服的美夢里去上帝那里了。”
白種女人也是一個流浪者,她出身美國的鐵銹帶,父親不知所蹤,家里只有單親母親,也靠福利過活,后來母親找了一個同樣出身底層的男友,兩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在疲憊艱難的工作里,都視她為累贅,忽視她,他們爭吵、互毆、并且一不順心就虐待她出氣。
她為尋求親密關(guān)系,也為逃脫這個家庭,在中學里愛上一個混幫派的小混混,跟著他和同伴吸上了,然后十四歲的時候就少年早孕,很快就輟學了。最后大著肚子被母親和男友趕了出來。
小混混看見她懷孕了,不想負責,跟她父親一樣跑了。
白種女人走上了跟她母親一樣的道路,靠生下的孩子領(lǐng)福利、補助過活,在街頭露宿鬼混,因為混亂的生活,又生了好幾個孩子。
但為了滿足毒癮,每次補助都花得精光,她自己花銷、享樂還不夠,哪里有空去管孩子何況她自己也還是個孩子。
前兩個孩子,一個走丟了,不知所蹤,她找了一陣,沒找到,也就算了。
一個孩子因為沒人管,有一頓沒一頓地餓著,最后餓死了。
她又生了個孩子,為了領(lǐng)久點補助,總算上了點心,半放半養(yǎng)地養(yǎng)到了七八歲上,有了點感情。但是又嫌這個孩子吵鬧,為了讓他安靜,就經(jīng)常給他一針,讓這孩子也染上了癮。
但小孩子承受不住這量,很快就生了不知道什么病。她沒錢給他治,他病得骨瘦如柴快死前,她難得沒出去亂混,守著街頭自己的那鋪蓋,把小孩抱在懷里,眼神癡癡地看著街道,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他的背。
在他痛苦得瀕死前,她給了他一針,難得的,把生平僅剩的專注,跟她覺得最昂貴的東西,全都一起注射進他的血管,讓他也這么安詳?shù)厮涝诹怂龖牙铩?
她就抱著小孩的尸體在鋪蓋里坐了兩天,等到尸體臭了,她把尸體丟給了清理市容的收尸人,跟沒事人一樣,繼續(xù)著瘋瘋癲癲的頹喪生活。
于是看到痛苦的老鄰居貝蒂,她用自己的辦法也幫了她。
貝蒂想喊,想叫,想揪住白種女人去揍她,叫她賠她的孩子
但是她沒能夠喊出一聲。
她只是抱著大女兒,大女兒抱著三歲的小女兒,喃喃著說“她不疼了,不餓了”
白種女人開心地遞過來星條旗“我撿的用這個,裹著收尸人用的布,不好看的。”
星條旗沒有蓋到小女孩的臉上,一只手拿開了。
那只手的主人提著一籃子熱氣騰騰的面包,站在路燈下,天藍色眼睛里溢滿悲哀,深深地嗟出一口氣,輕輕地說“這塊布,也不好看。對不起,我聽到了,我來遲了。”
他聽到了,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
即使是他,也根本跳躍不及。
貝蒂麻木地看著他,即使面包的香氣吸入鼻子,勾起腹部本能的叫聲,她也沒有反應(yīng),似苦麻木了的木偶人。
杰米深吸了一口氣,回過頭,對身后人說了一句話
“我答應(yīng)幫你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