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驚雷響起, 雪亮的電光劈開烏沉沉的天空,風(fēng)雨欲來。
京城原莊閣老府邸如今整修一新, 掛上了楚國公府的牌匾。府中雕梁畫棟,亭臺錯落, 氣派異常。
前院外書房,夏夫人立在紅漆的游廊下,望著狂風(fēng)中舞動的花木, 聽著屋中傳出的女人嬌媚的笑聲,一點點捏緊了手中的帕子。
不知過了多久, 槅扇打開,那個頂著她女兒面容的女人雙眸含春, 妖妖嬈嬈地走出來,看見她,嫵媚一笑,風(fēng)情無限:"母親怎么來了?"
夏夫人沉下臉:"誰是你的母親?"
女人捧心:"母親這么說可太傷女兒的心了。"
夏夫人見她這裝模作樣的做派就氣不打一處來,真恨不得撓花這張?zhí)搨蔚拿嫒荨?伤詠硇郧槿崛酰€真做不出這種撒潑事來。
屋里傳來楚國公的聲音:"是夫人來了嗎?"
夏夫人想到自己來的目的, 忍氣走了進(jìn)去。
楚國公正在欣賞一幅月下美人圖, 向來嚴(yán)肅古板的面容上帶著罕見的笑意,昭示著他心情之佳。見她過來, 招了招手道:"夫人過來看看, 這幅畫怎么樣?"
夏夫人的臉上一絲笑容也無:"國公爺, 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聞言,楚國公看向她, 笑容一點點消失:"我自然知道。"
夏夫人道:"陛下是什么性子你也知道,又手握西北大軍,您拿什么和他去爭?何況,輕城是我們的女兒,以陛下對她的情誼,您少不了一個國丈當(dāng),何苦要做這樣殺頭的事?"
楚國公道:"夫人是忘了我們將女兒獻(xiàn)給先帝的事了吧?"
夏夫人噎住,半晌才道:"可她并不是……"
楚國公打斷她:"當(dāng)時的情況,如果她是,我們會不會送她入宮?"
夏夫人啞口無言。
楚國公道:"當(dāng)今的性子我們都清楚,眼里素來揉不得沙子,性子更是暴烈,他會輕易原諒我們?"
夏夫人囁嚅道:"可到底有女兒在。"
楚國公冷笑:"只怕最怨我們的就是女兒。"
夏夫人臉色煞白,仿佛忽然失去了全部氣力,無力地跌坐在交椅上。
楚國公道:"夫人,從我們決定答應(yīng)先帝的要求那天起,就沒有退路了。我們只有搏一搏。"
夏夫人忽地掩面哭了起來:"輕城性子柔善,就算心里有恨,我們總是她的娘家,頂多陛下不愿重用您。可您這樣做,讓她在陛下面前如何自處?"
楚國公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夏夫人哭道:"怎么就沒有辦法了?"
楚國公的聲音陡然嚴(yán)厲起來:"夫人,你難道忘了在獄中的那些日子了嗎?"
夏夫人一驚,抬起頭怔怔地看向他。
楚國公道:"天威難測,那位又是個暴戾狠辣的性子,就算一時半會看在女兒的面上不會拿我們怎么樣,你能保證以后永遠(yuǎn)不會觸怒他,惹來殺身之禍?要知道,他連親兄長都能下得了手。這一個多月來,為了坐穩(wěn)皇位,又造成了多少腥風(fēng)血雨。若以后秋后算賬,我們能怎么辦?"
夏夫人哭得更傷心了。
楚國公的語氣緩和下來:"何況,趙璽那廝原就血統(tǒng)不純,弒兄殺臣,得位不正,若他為帝,絕非江山社稷之福。我等受先帝深恩,豈能見大魏江山落于此等暴君之手?"
夏夫人嘴唇哆嗦,想要反駁,在楚國公嚴(yán)厲的眼神下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楚國公繼續(xù)道:"羨魚就不同了。他是我們看著長大的,秉性純良,若他為帝,必能為賢明之君,亦能慰先帝在天之靈。"更能保姜家權(quán)勢富貴不絕。
夏夫人道:"您這樣一廂情愿,有沒有問過羨魚愿不愿意?"趙羨是按世家幼子的標(biāo)準(zhǔn)養(yǎng)大的,不求能干,只求不惹事,向來是一副公子哥兒的脾氣,并沒有什么大志向。她可不信他忽然會有這樣的野心。
楚國公遲疑了片刻,哼道:"君臨天下,萬民朝賀,如此榮光,別人想都想不來,誰會不愿?"
夏夫人不同意他的說法:"羨魚和輕城最好,你也說他秉性純良,他怎么會愿意傷害輕城?我的輕城……"
"婦人之見!"楚國公露出不耐煩之色,"豈能為兒女之私誤國家大事?"
夏夫人咬了咬唇,終于忍不住道:"既然如此,我們已經(jīng)對不起輕城了,你為什么還要讓那個女人假扮她,甚至借她之口抹黑今上?"
楚國公道:"我這么做,自然有這么做的道理。"
"道理?"夏夫人冷笑,"你說這么多道理,說到底,其實被是那個女人蠱惑,才想著富貴險中求吧?"
楚國公勃然變色:"你胡說什么?"
夏夫人道:"當(dāng)日輕城失蹤,我們本已認(rèn)命,那個女人卻突然出現(xiàn),自告奮勇可以代輕城進(jìn)宮,我原說不妥,是您和她密談之后,一力主張,讓她冒充輕城進(jìn)了宮。
"她被陛下揭穿,下在大牢中,帶信要見您。您去探過她后,忽然就去見先帝的幾個舊臣,又求了太皇太后懿旨,要另立新君。
"如今,她頂著我女兒的名義被放了出來,享受著公主的尊榮,我真正的女兒卻被您放棄了,您還要說不是受她蠱惑,叫我怎么信?"
楚國公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夫人休得妄言。"
夏夫人抬起頭來直視他:"您要做什么妾身管不了,但不能讓她頂著我女兒的名義。我們已經(jīng)夠?qū)Σ黄疠p城,怎能再如此糟蹋她?"見楚國公不說話,她站起身來,"我要去揭穿她。"
"站住!"楚國公叫住她。
夏夫人只作未聞。
楚國公眸中閃過狠厲之色,叫道:"來人!"冷冷下令,"夫人病糊涂了,把她送回內(nèi)院看住了,好好養(yǎng)病,不許再出來走動。"
夏夫人不敢置信地看向他:這么多年夫妻情深,他竟如此對她?
楚國公避開她的目光:"我不愿如此對你,可你實在太不懂事了。"
夏夫人怔怔地看著他,仿佛第一次認(rèn)識自己這個枕邊人,一顆心仿佛浸在冰水中。她心灰意冷地走出去,發(fā)現(xiàn)假公主并沒有離開,正懶洋洋地倚著欄桿,有一下沒一下地逗弄著廊下掛的鸚鵡。
見她出來,假公主飛了一個媚眼,隨即笑盈盈地對跟著出來的楚國公喊了聲"父親",小聲問道,"母親怎么不開心的樣子,您惹她生氣了?"一副調(diào)皮靈動的模樣。
楚國公看著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不用管她。對了,你剛剛的建議,還有幾處細(xì)節(jié)不明,要不我們再一起推敲下?"
假公主笑道:"父親有命,自當(dāng)遵從。"親昵地挽住楚國公,又要進(jìn)屋。
夏夫人氣得渾身發(fā)抖,沖動涌來,再忍不住,驀地沖上前去,高高抬起手,"啪"的一下打在假公主的臉上。
所有人都驚呆了。
假公主吃痛地捧住臉,望向夏夫人,笑容越發(fā)嫵媚,眼中卻有殺機一閃而過。
楚國公大怒:"夫人,你這是做什么?"
夏夫人悲憤地看著他,嘶聲喊道:"姜顯,你這個老不修,便是親生女兒,你待她也沒這么好過。這個女人究竟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
楚國公沉下臉來:"夫人糊涂了,她就是我們的女兒。"
夏夫人喊:"她不……"
楚國公使了個眼色,剛剛押著夏夫人出來的護(hù)衛(wèi)忙找出破布堵住她的嘴,用力將她拖走。
假公主蹙眉道:"父親,母親這樣胡言亂語,只怕會壞了我們的大事。"
楚國公道:"我會讓人好好看住她。"
假公主白了他一眼:"便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我們總不能日日夜夜看住她?母親和我們不是一條心,難保不出什么紕漏。"
她的意思是……楚國公臉色驟變。
假公主意味深長地道:"父親想想,什么是最重要的。"她湊近楚國公,吐氣如蘭地道,"父親,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成大事者可不能囿于兒女情長啊。"
沉悶的雷聲隆隆而響,剛剛還是霞光滿天,轉(zhuǎn)眼天氣便陰沉下來。狂風(fēng)呼嘯,泥沙滾滾。
輕城的心中也布滿了陰霾。良久,她的聲音幽幽響起:"你想怎么做只管去做,不需顧忌我。"那樣的家人,那樣一而再,再而三放棄她的家人,不要也罷。
趙璽見她神情,心頭一痛,跨前一步,緊緊擁她入懷:"姐姐,別難過,你還有我,還有孩子。"
舊時的稱呼入耳,她再忍不住,將頭埋在他懷中,輕輕道:"我不難過,姜家與我原就親緣淺薄。何況,你說得對,我還有你,還有孩子。"
她的語氣異常平靜,趙璽聽了她的話,心中卻更痛了。可姜家謀逆,這種事,他怎么都無法讓步,只暗暗打定主意,要在其它地方好好補償她。加倍對她好。
他擁著她,溫柔異常地親了親她,轉(zhuǎn)移了話題:"說到孩子,他再過兩個多月就要出生了吧,你有沒有想過給他起什么名字?"
這個話題是每個即將為人父母百說不厭的。輕城自然想過,果然答道:"孩子的大名總是要你來起。小名我卻早就想好了,就叫‘團(tuán)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