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瑜下了狠,用力推他。
藍欽不肯放,擁著她糾纏,跌撞到工作臺下面狹窄的小空間里。
當初他對她表白,她初次親吻他的地方。
桑瑜后背全是冷汗,抵住藍欽,頭腦格外清醒,她在昏暗里盯著他泛紅的眼睛,輕聲問“手術有生命危險,也許可能性非常低,但確實有,你和奶奶都知道,只有我傻白甜,以為特別安全,對不對”
藍欽身上繃得鋼板一樣,急忙回身去找紙筆。
桑瑜拽住他,“不用解釋,你就回答我,對,還是不對”
藍欽的背遮住光,許久后,艱難點頭。
“好”桑瑜不讓眼淚流出來,目不轉睛瞪他,“你本來就是個悲觀的人,小事都會亂想,何況涉及到生死”她狠咬著牙才把“死”字說出,“這兩個多月,你每天都在害怕,是嗎”
藍欽驚悸無助地看著她,像要證明什么一樣跟她十指緊扣。
小魚不許他靠近。
態(tài)度冰冷嚴肅。
這種害怕之于藍欽,比手術更甚數(shù)倍。
桑瑜明白答案了,仰頭把淚憋回去,咽了咽,繼續(xù)說“藍欽,我從來沒有嫌過你不會說話,你現(xiàn)在為了不必要的手術,竟然要把命賭上”
“還背著我,默默交代后事,”她啞聲,眉心溝壑深深,“要把所有財產(chǎn)留給我那你告訴我,如果沒了你,我要那些錢和房子干什么”
藍欽終于扛不住,溢出破碎的哽咽,要把她的衣服攥破。
桑瑜用手背粗魯?shù)夭淞藥紫卵劬Γ疵酥谱’偪癖ǖ那榫w,抖著聲音跟他斷斷續(xù)續(xù)說“藍欽,我真的不想和你吵架,也不想大半夜的惹你難過。”
“我可以不生氣,這件事其實很簡單的,”她努力睜著眼睛,盯進他瞳孔深處,“明早我們就通知奶奶,手術取消,不做了,行嗎”
藍欽壓著她的背往懷里帶,合上眼。
桑瑜費力地喘了口氣,“或者你把那什么遺囑還是遺贈,毀掉,撤銷,讓它不存在,跟我保證百分之百能平安,也可以。”
藍欽濕淋淋的額頭墊在她肩上,用盡力氣去抱她。
這兩個他都做不到。
但他能仔細解釋給她看,他的理由
桑瑜懂了,一下子哭出來,趕緊忍住,拼命掙開他,從旁邊的空隙擠出桌下的空間,踉蹌站起來,冷冷宣布“離手術還有九天,除了這兩個選擇,其他的我不接受,你也不用白費力氣跟我解釋”
她說完,不管藍欽的反應,扶著墻走回臥室,蜷縮到床上,扯過被子蒙住頭,克制不住打冷顫。
不行,得冷靜。
必須穩(wěn)住了,不能輕易被嚇到,還來得及,不算晚。
桑瑜一遍遍催眠自己,把手機握到燙手。
深夜一點多了,她清楚宋芷玉多半睡下,但實在沒法忍耐,撥了電話,沒想到兩聲就被接起,老太太極其清醒,“出什么事了”
“奶奶,藍欽,你知不知道,藍欽把把身后事都交代好了。”
桑瑜說著,眼淚傾瀉而下,匆忙憋住。
宋芷玉靜了幾秒,低罵兩聲。
桑瑜牙齒不住磕碰,“我接受不了,我去找你好不好,現(xiàn)在,或者明早都行,告訴我實情。”
“我不在國內,出來敲定他手術的最終方案,”宋芷玉冷聲,“后天下午,你過來老宅,想問什么當面說。”
桑瑜把手機塞進枕頭底下,身上一陣陣發(fā)冷。
藍欽還沒回來,她猜得到,他一定還在桌子底下。
她忍著不去找他,悶在被子里揪扯床單,驚恐惶惑稍稍過去后,劇烈心疼就涌上來,扼住她的咽喉,吐息困難。
欽欽那么悲觀,每天是怎么折磨自己的。
又是怎么能跨過這道坎,主動愿意接受手術。
可桑瑜再疼也不能去哄他,一旦她軟了,他更沒可能放棄。
她渾渾噩噩時,藍欽終于一步一頓回了床邊,躺進被子僵硬地來摟她,她躲開,讓他手臂落了空。
他連呼吸都靜了。
沒一會兒,枕下的手機震動,桑瑜點開,他發(fā)了很長的文字,她快速掃過,又狠心扣回去,“藍欽,我說過了,除了那兩個答案,你什么都不用講。”
“我不在乎你說不說話,我只要你平安。”
她閉上眼,身體縮成一團,貼到床沿上,跟他距離很遠,“睡吧。”
藍欽在黑暗里看她的背影,堅持擠過去摟她,再被擋開,三番五次后,他知道不會被接納,紅著眼僵住不動了,怔怔躺在她身后,悄悄探過手,拽住她睡衣的一點點衣擺。
凌晨三點多時,桑瑜迷糊著漸漸睡熟,團緊的身體不自覺打開,習慣性朝床中間翻了翻身。
藍欽急忙把手臂伸到她頸下。
她像找到了軌道,自然而然地咕噥著翻進他懷里。
藍欽一把將人摟住,合了合眼,心底冰寒的空洞頃刻被填滿,他不敢用力,小心翼翼擁著她,唇一下下碰,用臉頰反復輕貼。
小魚
小魚,別不理我。
隔天桑瑜醒得早,身上沉重,睜眼一看,被藍欽緊緊纏著,他還在睡,烏黑睫毛黏得一縷一縷,唇上干得裂了小口子。
桑瑜悶在他胸口緩了緩,爬起來親他的眼簾,怕吵醒他,慢慢鉆出他的禁錮,找了唇膏給他暈開。
奶奶不回來,她只能硬撐著,抗住不服軟。
一整天里,藍欽屢次給她發(fā)信息遞紙條,但只要不是二選一的回答,她一概不理。
在她的刻意冷淡下,藍欽已經(jīng)可憐到快化成一抹空氣里的虛影,他偏就格外固執(zhí),不肯松口放棄手術。
當天晚上,桑瑜干脆住進了一樓原本屬于她的那間臥室,跟藍欽分房。
深夜,她翻來覆去睡不著,滿腦子全是藍欽的筆跡,那些遺書遺贈,那些預示著訣別的圖畫,還有他無聲的央求。
她捂著眼長嘆,堅持到后半夜,翻身坐起,想去看看藍欽怎么樣。
然而門剛一拉開,她沒等邁出,就見到了抱膝蜷在門外的人影。
燈全熄了。
唯有落地窗外透著隱隱光亮。
藍欽坐在地上,高大身體縮在她腳邊,長睫落下黯然的灰影,唇蒼白地繃成線。
被遺棄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