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畢，他跳下窗臺，走了。

沈晝?nèi)~正吸著小酸奶，滿頭的霧水。

周六，天氣陰沉沉的，將下一場豪雨。

浥春胡同21號的紅門油漆斑駁，里頭傳來碗筷聲。

沈晝?nèi)~坐在飯桌前，餐桌上懸的燈沒開，她就在黑昏的天光中，打量著擺在桌上的、攝于1967年的黑白全家福。

這是個位于寸土寸金的海淀的、四四方方的一個小院兒，房齡比她爸爸還老，窗框是鐵刷油漆，上世紀的產(chǎn)物，如今銹得斑駁陸離。屋里的沙發(fā)、椅子乃至遙控器上，都套著洗得發(fā)白的布套，茶幾則晾著奶奶看過的書。

——最新一本是《近思錄集說》。

廚房內(nèi)傳出沉悶的咳嗽聲，片刻后抽油煙機關(guān)了，一名老人端著盤剛炸完的藕盒，步履蹣跚地走了出來。

沈晝?nèi)~的奶奶一頭白發(fā)，被發(fā)箍箍在腦后，戴一架擦得干干凈凈的老花鏡，皺紋里滲透歲月的刻紋。老太太分明已年至古稀，又有肺心病纏身，常年不離藥瓶，目光卻如刀鋒般銳利。

沈奶奶將盤子放在桌上，問道“最近學業(yè)跟得上么？”

沈晝?nèi)~想了想，凝重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沈奶奶“什么意思？”

“我不配做您孫女的意思。”沈晝?nèi)~沉痛道。

說著，沈晝?nèi)~從旁邊的書包里掏出沓聽寫卷和歷史政治考卷，一張張地攤開，從左往右分別是20分、15分、30分和45分；考卷就更厲害了，上頭零零丁丁一個血紅的‘9’字兒，竟能考個位數(shù)。

對此早有預料的沈奶奶“…………”

北大中文系離退老教授，趙蘭君，感覺偏頭痛要犯了。

沈晝?nèi)~在國外時成績優(yōu)異，是班級毫無爭議的前3，要不然人大附中也不會這么輕易地松口，讓她插班進最好的初三四班。

然而這個據(jù)說在國外學習很好的孫女，一回國，就展現(xiàn)出了驚人的水土不服。

沈晝?nèi)~還在介紹“……這都是錯別字，錯別字一號二號三號……”

“……第三十四號，”沈晝?nèi)~介紹完畢，好奇地發(fā)問“奶奶，為什么中文有這么多講究呢？”

沈奶奶詰問“為什么你寫不對中文呢？”

沈晝?nèi)~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過了會兒又發(fā)著呆，對奶奶說“奶奶，老師讓我去參與競賽。”

沈奶奶夾了個藕合，眼皮都不抬地道“那是我拜托的。”

沈晝?nèi)~瞬間一怔。

“你插班太晚了。”沈奶奶言語中毫不掩飾地透露著對沈晝?nèi)~媽媽的不滿“你媽不愿意留國外，非得在這個節(jié)骨眼回國，別說你正好去上初三，哪有孩子在美國讀書，還非要回國的？”

沈晝?nèi)~停頓了片刻，悵然道

“讓媽媽待在華盛頓，太殘忍了。”

雨聲劈瓦，落在屋檐上。

沈奶奶沉默了許久，終于嘆了口氣，說“……是。”

沈晝?nèi)~的奶奶是那年代的高知，北大中文的離退老教授，丈夫走得早，是沈奶奶一人將爸爸撫養(yǎng)大。后來爸爸出國求學，在1989年的秋天、于位于麻省劍橋市的某個咖啡館與媽媽相遇，后來在華盛頓與媽媽結(jié)婚。

奶奶希望爸爸回國來，她希望爸爸以他學過的知識報效國家，而且奶奶那時已經(jīng)年屆六十，一個人在國內(nèi)寡居多年，太孤獨了。

可是爸爸愛媽媽，終于選擇了和媽媽一起，漂泊在異國他鄉(xiāng)。

奶奶不喜歡這樁婚事，甚至有五年沒有與爸爸通過一封信。

再后來，他們的晝?nèi)~出生了。

那是個漫長又甜蜜的故事，沈晝?nèi)~總記得她的父母在餐桌上討論一些她聽不懂的話題，爭論，吵架，互相不能說服——然后小小的沈晝?nèi)~在指縫里偷窺父母接吻。

那猶如沙灘暖陽般的、卻又一去不再回的歲月。

沈奶奶悵然地望著窗外的雨。

十五歲的沈晝?nèi)~鼻尖有點發(fā)紅，不知是因為那曾穿插在她生命中的、卻不會再出現(xiàn)的吻，還是那點令她開心的‘老師的認可’消失在了雨里。

她參與物理競賽的資格，并非來源于老師們的認可。

沈奶奶咳嗽了半天，咳嗽得臉都紅了，半晌道“讓你去，是因為你插班太晚了，有點競賽成績的話，會有保送的資格。”

沈晝?nèi)~撫著奶奶的后心，心里曉得奶奶說的是對的。

“奶奶還記得你小時候呢，”奶奶咳嗽著道“那么小小一只，奶奶去機場把你接回來，你什么中國字都不認識……連名字怎么寫都得教。”

沈晝?nèi)~彎起眉眼，甜甜道“所以奶奶疼我呀。”

沈奶奶瞥了自己的小孫女一眼。

昔日小小的一只，如今已經(jīng)是個青年人了。

“好好競賽吧，”沈奶奶不善表達地別開了眼睛“晝?nèi)~，你爸和我寫的信里都是夸女兒的，說你天資之聰穎，實所罕見……你爸媽都這么說，所以不要讓別人看不起。”

十五歲的沈晝?nèi)~托著腮，鼻尖兒還紅著，笑著點了點頭。

外頭滾過一聲悶雷，奶奶又咳嗽了起來，咳嗽了許久，低聲道“……晝?nèi)~。”

沈晝?nèi)~應了聲。

“……回家多陪陪你媽，她是最不容易的一個。”

——奶奶說。

盡管她們婆媳仍不和睦。

沈晝?nèi)~忍著眼淚，重重地嗯了一聲。

在穿透屋瓦的雨聲中，沈晝?nèi)~想起那本爸爸送給她的皮面本。那皮面本扉頁上，以她自己十年后娟秀的字體，寫了一行字

‘起風了。

唯有努力生存。’

這句話是宮崎駿在2013年時，在他的收官之作《起風了》的結(jié)尾說的，講的是對天空的探索與浪漫，是永不言棄與夢想。

還活在2008年的沈晝?nèi)~那時剛看完《懸崖上的金魚姬》不久，制作花絮中宮崎駿老人頭發(fā)花白而精神矍鑠，無論如何都不像個會封筆的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餅餅的腿毛x2、黃吉一、親愛的月釀、少年白安、夜半輕私語x2、siki、九轉(zhuǎn)、小蘑菇o3ox4、反轉(zhuǎn)地球愛兔仔、小甜餅的笙 的地雷

感謝 false 的手榴彈

感謝 酥酥家的小啾啾 的火箭炮~

恭喜猜青梅竹馬黨的猜對了！

求求大家不要養(yǎng)肥……順便繼續(xù)球25個字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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