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肖維又點燃了一支煙,她把煙從他手里奪過來,看著煙頭一點點燃,“你知道世界上人類為什么還會存在嗎因為女人要生育。你盡可以對著你們公司女員工說這些,鼓勵她們?yōu)榱四信降龋灰⒆恿恕B房偅蚁嘈拍阋欢梢詰{此登上頭版頭條的。”
“生育權(quán)是夫妻兩個人的事,別人的事與我有什么相干只有你的想法對我才重要。”
她又重復(fù)了一遍,“我不過是想和你有個孩子。什么樣子都好。只要是我的,我都覺得很好,越看越好,年深日久,我就覺得他是這世上最好的了。”
其他人和事對她來說也是這樣的。
“可我不是。”
一語雙關(guān)。
“路肖維,你知不知道,我是非常非常羨慕你。”
鐘汀拿著煙的手指一直在抖,她顫抖著手把煙遞到嘴邊,學(xué)著他的樣子深吸了一口,然后不住地咳嗽,他拍了拍她的肩。她嗆得滿臉都是淚,可還是忍不住吸了第二口。
他把煙從她手里拿過來,臥室里沒有煙灰缸,他拿著在高幾上的海棠花盆里掀滅了。
回到床邊的時候,她已經(jīng)用被子把自己給蒙住了,他能看見她的肩膀在抖,他想去拍一拍她的肩,可那只懸著的手到底止住了。他把帳子給她拉上,關(guān)了門,隔壁是空房。
他走后,她把被子又拉到臉下面。畢竟不是自己家,眼淚臟了人家的被褥枕單,不太好。
后來就睡著了。
夢里是十來年前的事情。她和路肖維一起坐在客廳的地毯上看電影,上半身靠在沙發(fā)沿兒上。
片子是黑白默片,卓別林主演的,片名中文翻譯過來叫尋子遇仙記,英文名倒是很簡單,the kid,故事的最開始,一個流浪漢撿了一個棄兒。
路肖維看電影,她看路肖維。到孩子被搶走的那部分,他眼圈發(fā)紅喉嚨在動,等他發(fā)現(xiàn)她一直拿眼脧他,便用手去捏她的臉,看她的臉皺成一團(tuán),他便沖她笑,問“你怎么不哭”
醒來真他媽哭了。她不知道這是做夢,還是恍惚中又把過去復(fù)習(xí)了一遍。
路肖維有卓別林所有的電影碟片,包括原版和重修版。那些片子他一遍又一遍地拿出來溫習(xí),除此之外他對別的電影,無論是文藝片,還是災(zāi)難片都毫無興趣。
那部the kid她跟路肖維就一起看了三遍,在一年時間內(nèi)。
某種程度上他是一個專一的人,每次他都會在同樣的片段發(fā)笑,就連笑的幅度,是微笑眉眼一起笑還是大笑,幾乎都是一致的。至于傷感的地方他倒也不哭,她能看見他的喉結(jié)在動,每當(dāng)看到她長時間地注視他,他就會回過頭來捏她的臉,兩只手一起,十分用力,看到她的臉疼得皺在一起,他便問,“你怎么不哭”
她不知道他在問是她疼得不哭,還是看電影不哭,前者是怕丟臉,后者則是她看電影的時候雖然眼里看的是電視,可她的另一只眼卻在脧他,她清楚記得他在哪個片段笑了眼紅了,笑的頻率,眼紅的濃度,可電影里的情節(jié)并沒在她的心上逗留。
她是個笨人,不能一心二用,可她不能讓他知道她這么笨。
世界上自嘲不夠聰明的都是聰明人,沒有人愿意把自己的軟肋暴露給別人。
有次她真的擠出了一滴眼淚,他倒是很驚訝的樣子,拿手在她頭上胡嚕呼嚕說至于嗎,大不了你捏回來就是了。她并不是個崇尚暴力的人,所以只象征性地彈他一個腦瓜崩兒,然后沖他笑一笑,那時候他也并沒有說她笑得很難看,大概是不好意思說吧。
她以為這就過去了,沒想到還有下文。
第二天是周一,前兩節(jié)課他的座位一直是空的。
路肖維高二那年過得十分囂張。
他在noi上拿了金獎,十分豪爽地放棄了集訓(xùn)隊名額,跟n大簽訂了一本線預(yù)錄取協(xié)議書,協(xié)議書上寫,只要他能到一本線,便能直接去n大。他們高中雖然不是本市最好的,但一本線錄取率也接近百分之百。他成績不算好但也不怎么壞,所以去n大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椤?
既然考五百多和考六百多是一樣的結(jié)果,那為什么一定要多考幾分呢
他的課本卷子從來都放在學(xué)校里,一次都沒拿回家過。
不過翹課倒是第一次。
那節(jié)大課間他出現(xiàn)在她面前,遞給了她一個牛皮紙袋,里面裝的是糖炒栗子。
當(dāng)時是夏天,她雖然喜歡糖炒栗子,但主張什么時候吃什么東西,糖炒栗子是屬于秋冬的。況且這個時節(jié)也實在不好買,買了也不會好吃。
事實證明,果然很難吃,不僅皮不好剝,且過于甜了,是一種十分廉價的甜,好的炒栗子應(yīng)該用麥芽糖而不是用糖精和料。
為了這袋難吃的栗子,他寫了一篇千字檢討。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