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與其他武將相比, 趙云的膚色偏白, 盡管從軍多年風(fēng)吹日曬, 也沒能降低他的白度。
尤其是, 在一群黑得烏黑的將領(lǐng)們中間站著的時候, 趙云簡直是白到發(fā)光的存在。
皮膚白,相貌清雋,有好處也有壞處。
比如說, 眾多武將里,趙云是最招人喜歡的那個, 上至拄著拐棍走路的八十歲老太太, 下至八個月牙牙學(xué)語的小嬰兒,在看到趙云時, 臉上的笑容都會格外的甜。
反面例子就是夏侯淵。
八十歲的老太太見了夏侯淵健步如飛,八個月哭鬧不休的小嬰兒見了他瞬間止住了哭泣, 可見相貌在人際交往中的影響還是很大的。
趙云長得好看, 男女老少都喜歡, 桃花朵朵接踵而來, 所以對于趙云和樊見微的事情, 丁璇并沒有太多的意外。
唯一意外的是趙云在遇到樊見微之后,竟然這么把持不住自己。
要知道,趙云在她心里的形象,一直是禁欲的, 飄逸的, 在月下舞劍, 在竹林吹簫的俠客。
是生在廟堂,心系萬民,卻又遠在江湖的俠之大者。
他來去如風(fēng),身上不帶紅塵的煙火氣,縱有不計其數(shù)的佳人向他秋波暗送,芳心相許,他也只是一笑置之,并無留戀花叢之心。
這樣的一個人,一朝為情色所迷,精神萎靡不振,因為生得白,眼下的烏青都格外明顯,丁璇看了幾眼后,感覺自己的三觀都受到了沖擊,同時也越來越好奇,那個有國色之稱的樊見微究竟美成了什么模樣,能把趙云迷成這樣。
丁璇的好奇心不加掩飾,剛抵達桂陽城,在太守府坐定后,便說起了樊見微。
趙范哈哈一笑,讓侍女去請樊見微。
廊下的畫眉鳥嘰嘰喳喳地叫著,細(xì)碎的腳步聲自花廳傳來。
丁璇扭頭看去,一個娜纖瘦的身影轉(zhuǎn)過長廊,分花拂柳而來。
時光似乎在她身上靜止不前,她身上仿佛聚滿了寧靜溫柔的月光,無論走到哪,哪都是溫柔祥和的,像是讓人不忍打破的夢境。
樊見微走進來,欠身拜下,再抬眉時,清澈的眼底聚著霧氣朦朧,左眼下的殷紅的小痣欲說還羞,道不盡的風(fēng)流婉轉(zhuǎn),說不完的楚楚動人。
莫說趙云了,就連坐在堂上的丁璇,都生出一種想要把她攬在懷里呵護一生的念頭。
驚艷之后,丁璇讓樊見微入座,端起茶杯,湊在唇邊抿了一口茶。
樊見微的確有讓人一見傾心的資本。
趙范笑道“夫人,此等國色,可還配得上子龍將軍?”
丁璇放下茶杯,道“自然。”
俊男美女在一處,最是養(yǎng)眼不過了,可她看趙云偶爾流露出的神情,似乎并非如此。
丁璇看了看靜坐無語的趙云,又喝了一杯茶。
趙范是一個極有眼色的人,見此便道“夫人遠道而來,一路甚是辛苦。夫人長于世家大族,游走在河北中原富饒之地,想來沒見過我們桂陽小城的景致。”
“桂陽雖小,可也是荊州重郡,夫人暫請休整半刻,到了晚間,我請夫人領(lǐng)略桂陽之風(fēng)采。”
丁璇點點頭,讓趙范先下去了。
趙范走后,樊見微頗為自覺地去了院子的偏廳,留丁璇諸葛亮趙云三人說話。
屋里只剩下下三人,丁璇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燒,給趙云倒了一杯水,遞到趙云面前,眼睛里閃著小星星,好奇問道“子龍,樊”
夫人兩字差點說出口,丁璇硬生生地轉(zhuǎn)成了姑娘“呃,樊姑娘當(dāng)真好看。”
樊見微以前嫁了人,是樊夫人,但在趙云面前,再叫她樊夫人便有些不合適了。
丁璇道“子龍素來愛惜羽毛,這次怎么改了性子?以此法去應(yīng)對趙范的假意投降。”
趙云怕消息走漏,在信里說的模糊,只說自己與樊見微一見如故,甚是喜歡,不知道的,還以為趙云被女色所迷,連自己身上的職責(zé)都不記得了。
丁璇太了解趙云了,看完趙云的書信后,她第一反應(yīng)便是趙云借趙范的美人計另有圖謀。
但趙云行事頗有君子之風(fēng),縱然想到將計就計,考慮到樊見微的名聲,也不會去用這個法子的,難不成,這一切都是樊見微促成的?
如果真是樊見微促成的,他們就不能把樊見微當(dāng)成普通女子對待了,有這般心智的女子幫著他們固然好,可誰又能保證,非親非故的情況下,樊見微會一直幫著他們?
而樊見微所說的天下大義,也明顯站不住腳,在這個時代混得久的諸侯們,哪個不打著拯救蒼生的旗號?
桂陽與江東僅一江之隔,這些年來,江東可沒少宣揚曹操的黑料,什么屠城啊,什么挾天子以令諸侯啊,怎么看,怎么是一個禍害天下的奸賊,跟拯救蒼生的仁主沒有一點關(guān)系。
這個時候,就凸顯深得民心的劉備的重要性了。
劉備的歸降,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替曹操挽回了不少臉面的——愛民如子的劉備都降了曹操了,說明曹操此人還是有可取之處的,并非傳言中的那么不堪。
當(dāng)然,也不乏某種偏激的人,提起曹操還是破口大罵的多,對于萬民之主,他們還是更傾向于江東的孫權(quán)。
樊見微雖祖籍不是桂陽,但在桂陽生活了很長時間,受江東的影響更大,她縱然心懷天下,想拯救萬民于水火,也沒道理去幫著一個自己不熟悉,且名聲并不算好的曹操。
這樣一來,樊見微極力促成這件事的動機,便有些可疑了。
丁璇與諸葛亮交換了一下眼神,諸葛亮抿著茶,神情若有所思。
趙云眼底閃過一抹掙扎。
“夫人云”
關(guān)系實在難以啟齒,讓做事果決不拖拉的趙云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解釋。
趙云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響在屋里。
趙云是一個極為厚道的人,話說得極為溫婉,但丁璇還是從他極力想要遮掩的話中聽出了不對勁來。
——什么叫做他喝醉了酒,醉里睡在了樊見微的房間?
趙云從軍多年,屢次立下奇功,參加的犒賞宴席不計其數(shù),但從未在酒宴上失態(tài)過,更沒有醉到不能自理的程度。
桂陽的戰(zhàn)略位置極為重要,趙云行事素來謹(jǐn)慎穩(wěn)妥,哪怕趙范再怎么勸酒,他也不會喝到不省人事,稀里糊涂在樊見微房間過夜。
答案只有一個,趙云在樊見微房間過夜的事情,是樊見微極力促成的。
趙云顧忌樊見微的名聲,不好說這件事是樊見微主動做的,便把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
這的確符合趙云一貫的作風(fēng),丁璇又問道“子龍打算如何安置樊姑娘?”
從趙云剛才的話來看,趙云還是頗為欣賞樊見微的,作為趙云的知己與盟友,丁璇很樂意見到趙云與喜歡的人走進婚姻殿堂。
可若是樊見微是江東派來的細(xì)作的話,事情便有些復(fù)雜了。
趙云抿唇想了一會兒,沒有直接回答丁璇的話,而是道“樊姑娘深明大義,乃世間奇女子。”
丁璇手指摩挲著茶杯。
她還是第一次見趙云如此贊美一個人。
丁璇看著趙云,趙云目光澄澈,道“樊姑娘此舉并非幫云,而是為了天下盡快一通,百姓少受離亂之苦。只是此舉卻也毀了樊姑娘清譽。”
趙云停了一會兒,眉頭微蹙,有一瞬的掙扎,掙扎之后,眉宇歸于平靜,道“此事因云而起,云自然要對樊姑娘負(fù)責(zé)到底。”
“只是天下未定,云不敢娶,待夫人平定亂世,九州歸一,云便三媒六聘,迎樊姑娘入門。”
聽完趙云的話,丁璇心情頗為復(fù)雜,不知該喜該憂。
趙云的性格,注定他不會輕易喜歡一個人。
他性格溫和,對誰都很好很有禮貌,但他的禮貌里,又有著讓人不易察覺的淡淡疏離。
他的認(rèn)知里,世人分三類,一種是知己,比如說丁璇諸葛亮劉備,熱血酬知己,他愿意替他們出生入死。
另一種,是需要他保護的普通人,還有一種,是敵人。
至于愛人
丁璇突然想起之前在冀州作戰(zhàn)時,她看到的趙云視若珍寶的半塊麒麟玉。
趙云的心思再怎么細(xì)膩,但終究是男子,在感情上沒有女子那般敏感,他只以為那是好朋友送的禮物,并未多想。
哪怕那夜她提醒了他,他也沒忘男女之情上面想。
想到這,丁璇忍不住道“子龍,我說如果,如果送你麒麟玉的木微是女子,你會娶她為妻嗎?”
趙云微微一怔,滿是晴空的眼底慢慢變了顏色,他抿了抿唇,似乎有什么話壓在心里說不出。
那個眼睛圓圓像是小兔子似的看著他的木微,早在十年前便死了。
趙云垂眸,淡淡道“夫人,木微早就不在人世了。”
丁璇自知失言,沒有再問。
趙云淡然一笑,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他的嘴角。
他看著窗外被風(fēng)卷起的落葉,平靜道“這個亂世沒有如果,死了便是死了。”
丁璇的心一下子便揪了起來。
她怎么能問這么傻的問題呢?
這不是揭人的傷疤嗎?
諸葛亮看了一眼丁璇,出來打圓場,道“子龍,懷玉心直口快,你莫放在心上。”
趙云輕輕搖頭,道“軍師嚴(yán)重了。”
諸葛亮道“既然如此,子龍,我想見一下樊姑娘。”
說到這,諸葛亮聲音微頓,看了看趙云,斟酌道“方便否?”
趙云揉了揉眉心,道“軍師見她,有甚么不方便的?云將她請來便是。”
說完話,趙云便出屋去偏廳找樊見微。
趙云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諸葛亮對丁璇道“你操之太急了。”
丁璇老老實實承認(rèn)錯誤“以后我再也不在子龍面前提木微了。”
丁璇甚少有這種委屈巴巴的模樣,諸葛亮忍不住笑笑了起來,放下羽扇,伸手?jǐn)r住丁璇的肩,將丁璇拉在自己懷里,下巴抵著丁璇的額頭,輕聲安慰道“別自責(zé)了。”
“這件事不是你造成的。亂世之中,每日都在上演生離死別。”
所以他才會不顧一切來到桂陽。
生逢亂世,每一面都有可能是最后一面。
丁璇在他面前,他才會覺得安心。
諸葛亮輕輕一笑,道“你剛才的問話并非全然不對,至少我們知道一件事,子龍對樊姑娘,既敬又憐,對木微,是刻骨銘心。”
剛剛走到廊下的樊見微聽到這句話,手指握緊了錦帕。
廊下掛著的畫眉鳥還在唱歌,她卻有些聽不清了。
她想起她初到常山郡,白衣的少年臨風(fēng)而立,額間勒著藍色抹額,抹額上繡著的是白色的祥云。
他對小小的她伸出手,眼睛像是秋夜里被露水洗過的星辰。
后來的她輾轉(zhuǎn)流離,幾句記不起他的模樣,只記得他的眼睛分外清澈漂亮。
霧氣在樊見微眼底轉(zhuǎn)了轉(zhuǎn),樊見微閉了閉眼,輕輕叩響房門。
屋里傳來丁璇的聲音,樊見微推門而入。
丁璇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樊見微入座。
丁璇道“夫人蕙質(zhì)蘭心,請夫人過來的目的,夫人想來已經(jīng)明白了。”
說到這,丁璇話題一轉(zhuǎn),道“只是不知,夫人如何看待與子龍的這段感情?”
歷史上對樊見微的描述并不多,甚至連她的名字也沒有記載,只把她喚作樊氏。
她是無數(shù)個薄命女子的其中一個,被趙范當(dāng)做貨物送給趙云,趙云看她身上穿著孝衣,知道她在守孝,又因為她是趙范的寡嫂,故而并沒有納她。
寫史書的人總是吝嗇筆墨,寥寥幾筆勾輪出一個被生活所迫的漂亮女子悲慘的命運。
可丁璇所見到的樊見微,似乎并不是那種甘愿被玩弄被當(dāng)做貨物的軟弱性格,單是她極力促成和趙云的事情,就能看出她柔弱外表下的果決。
這樣的女子美雖美,但關(guān)鍵時刻,能要人性命。
出于某種不便言說的目的,丁璇更希望她是因為喜歡趙云,才做的這一切。
——趙云這娃命苦,年少遇到的人死于戰(zhàn)亂,如今十年過去了,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他頗為欣賞的人,愛情的小火苗尚未來得及燃燒,一盆名喚細(xì)作的冷水將他澆得透心涼。
丁璇并不愿意見到這種情況,她更希望的是,亂世平定后,將軍解甲歸田,夕陽染紅天際,溫柔的女子站在門口等將軍還家。
丁璇這般想著,然后便看到,身著素白色衣裳的樊見微抬手,從纖細(xì)脖子上取下來一塊玉。
逆著光,丁璇看不清樊見微手中玉的模樣,只聽到樊見微聲音輕輕柔柔的。
霧氣在樊見微眼底漫開,樊見微道“妾便是當(dāng)年的木微。”
丁璇端著茶杯的手定格在了半空。
諸葛亮的羽扇微停,眸光輕閃。
樊見微道“公孫瓚與袁紹交惡,戰(zhàn)火蔓延到常山,妾被忠仆救下之后,南下避禍。”
“后來流落桂陽,被迫嫁給趙增。”
樊見微抬眉,看著丁璇,道“妾幫子龍,一為當(dāng)年恩情,二為夫人。”
丁璇忽而覺得,今天有些刺目的陽光,是前所未有的燦爛。
樊見微的身份揭開,她手里的半塊玉玨正是能與趙云對上的存在,丁璇再不擔(dān)心她是江東派來的細(xì)作。
而樊見微繪制的地圖,更是被丁璇奉為至寶。
丁璇與諸葛亮研究過地形圖后,便安心在桂陽住下,等待趙范與周瑜里應(yīng)外合來殺她。
不得不承認(rèn),周瑜的計劃的確精密,讓人挑不出任何錯來。
曹操有過屠城的黑歷史,陶謙殺害曹操的父母家人后,暴怒的曹操血洗徐州為父報仇。
她若是也死在桂陽城,以曹操的性子,必然會再度屠城,一雪心頭之恨。
諸葛亮劉備趙云等人,最看不慣的就是這種行為,再加上他們輔助的是她丁璇,而并非曹操。
在原本就對曹操不感冒的情況下,曹操一旦屠城,他們必然不會再追隨曹操,直接擁兵而立,聯(lián)合江東的孫權(quán)攻打曹操。
荊州五郡,只有南郡在夏侯淵手里,其他四郡不是被劉備所取,便是與江東互通有無的趙范占領(lǐng)著,眾將群起而攻,遠道而來的曹操必然大敗。
此次大敗,曹操人心盡失,且損失了眾多大將和掛逼諸葛亮,沒有幾年的時間,曹操很難再對南方用兵。
這一段時間,足夠讓孫權(quán)發(fā)展壯大了。
等孫權(quán)有了可以喝曹操抗衡的實力,再聯(lián)系馬超,一同討伐黑歷史纏身的曹操,從三分天下,進而變成二分天下。
再之后,與馬超決一死戰(zhàn),逐鹿中原。
若贏,則改朝換代,開創(chuàng)萬事基業(yè),若輸,也沒什么關(guān)系,江東有著長江天險,馬超又多為騎兵,并不熟悉水站,一時半會兒打不過來的。
等江東恢復(fù)了元氣,便再度揮師北上。
諸葛亮有隆中對,郭奉孝有十?dāng)∈畡伲芄卸痔煜隆?
這,便是周公瑾,他算透了人心,將兵家之術(shù)發(fā)揮到了極致。
江左美丈夫,名士自風(fēng)流。
只可惜,天妒英才,死的時候才三十六歲。
丁璇感慨完周瑜的籌劃,與諸葛亮趙云商量著如何去應(yīng)對。
樊見微并不打算把身份告知趙云,她想想以現(xiàn)在的身份重新認(rèn)識趙云。
對于她的這種行為,丁璇表示贊同。
后世有那么一句話,雖然扎心,但說得頗為貼切死掉的白月光,才是合格的白月光。
君不見多少人心頭的白月光,因為還活著,被磋磨成了嘴角的米飯粒。
樊見微以新的身份出現(xiàn)在趙云身邊,挺好。
夜幕降臨,侍從來請趙云去樊見微處安歇。
趙云身體一僵,臉色微紅。
丁璇忍不住笑著打趣道“去吧,別讓見微等太久了。只是你要記得,美色雖好,可也要注意身體。”
“大敵當(dāng)前,你別連馬都爬不上了。”
趙云大怵,被丁璇鬧得滿臉通紅,道“夫人,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的。”
丁璇當(dāng)然知道不是那樣。
樊見微把什么都跟她說了,包括她和趙云什么都沒有發(fā)生,趙云卻誤以為二人有了肌膚之親的事情。
還包括后來的聲音。
在這件事情上,丁璇對樊見微的撩漢手段簡直嘆為觀止,同理,對趙云的君子之風(fēng),也有了一個新的認(rèn)知。
若不是知道趙云身體沒毛病,她幾乎都懷疑趙云不舉了。
當(dāng)然,這種撩撥行為也不能太過激,畢竟大敵當(dāng)前,趙云還需要保存體力上戰(zhàn)場殺敵的。
丁璇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后,樊見微點頭,說自己一定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