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決戰(zhàn)前夜,她終于還是趕來了……卻也了卻了樂韶歌一樁牽掛。
舞霓其實什么也沒說,見面就撲上來抱住了她。
樂韶歌閉上眼睛擁抱著她,心想還好她來了——若直到最后也沒能見她一面,她走得必定不能安心。
結(jié)果還是要把舞霓一個人扔在這世上啊。但至少這一次還有師父陪著她,也許……
“要是我當(dāng)年能稍微出息些,是不是就……”舞霓把頭埋進她肩膀,壓抑著哽咽聲,說道。
樂韶歌道,“要是我沒有死在那個時候,是不是也就不必面臨今日?”
舞霓急切的反駁,“不是師姐的錯——”
“自然也不是你的錯。”樂韶歌拍了拍她的背,“今日局面,不過是命運弄人罷了。”
“我……”舞霓似乎還想說什么,然而最終還是把話咽下去。
她平復(fù)了哽咽聲,便扶著樂韶歌的肩膀看向她,眼中猶然含淚,鼻頭也紅紅的,卻還是努力做出了堅強的模樣,“我一定會照顧好師父和師門,師姐你就專心教訓(xùn)阿羽,不必……不必掛念我們。”
她雖來了,然而前線廣大,蕭重九并沒有把她派駐在樂韶歌身邊。匆匆一面之后,便得前往駐區(qū)為明日決戰(zhàn)做準(zhǔn)備。
樂韶歌便送她離開。
她其實還有很多話想對舞霓說,但想想也不過是些叮嚀罷了,舞霓其實已經(jīng)不需要了。想了很久,忽然意識到她這么多年養(yǎng)育、教導(dǎo)舞霓,雖說少有訓(xùn)斥她的時候,但好像也沒怎么當(dāng)面夸贊她。
便在分別時最后一次擁抱她,“……你做得很好。有你在,我便安心了。”
舞霓忍著眼淚,笑道,“嗯,師姐盡管放心。”
但送走舞霓之后她便懊悔,想到那可能會是她留給舞霓最后一句話,便總覺得自己該更顧慮到她的心情。
上一次她死得猝然,根本什么都來不及想。也就談不上后悔。
這一次她有充足的時間可以準(zhǔn)備死亡,才知道死亡原來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坦然面對的。
她獨自坐在青墟城的廢墟之上——被瀚海吞沒之后,這座昔日牛鬼蛇神聚集的繁華城市,如今僅剩城墻一角高臺。
忽聽身后有人來,回頭看時,卻是瞿曇子。
便笑道,“可帶酒了?”
瞿曇子從容扔來兩只酒壇,自己也抱著一壇在她身旁坐下。
她便笑道,“你要破戒?”
瞿曇子道,“陪飲而已。”
她和瞿曇子自幼相識。兩小無猜的大部分時光里,她都是個沒規(guī)沒矩的小妖女。因年少,腦中常有些幼稚的好奇。聽了小和尚師兄弟們關(guān)于和尚為什么不能飲酒的種種討論——特別是飲酒之后會長出尾巴這種,便一度想攛掇瞿曇子飲酒破戒,奈何小和尚從不理會。后來大些,她拖著他下山游歷,因聽了些話本,知曉凡間游俠詩酒為伴,又想讓瞿曇子陪她詩酒行俠……自然照舊換回“不想理你”的淡定拒絕的目光。
嗯……想想她和瞿曇子之間,若有所謂“遺憾”,大概也只是她到死都沒能和瞿曇子一道喝酒吧。
她不免有些想笑,“又醉不了……大可不必如此。”
瞿曇子道,“……喝就是了。”廢什么話呢。
樂韶歌便分了只酒壇在另一側(cè),擺了個簡單的香陣,燃起香料。
此間混沌之氣過于厚重,饒是有此準(zhǔn)備,香孤寒也只勉強化了個虛影出來。見面前擺了酒壇,捏著下巴想了一會兒,道,“難道這就是人間所謂‘排擠’?”
樂韶歌笑道,“嗯嗯,就讓我再排擠一回吧。”
他們便在無星無月的漆黑夜色之下,就著近在咫尺的莽荒浩瀚之海,各自飲酒。
到底還是瞿曇子先問,“怕了?”
樂韶歌便反問,“你呢?會……怕死嗎?”
瞿曇子搖頭,也不向她宣法,只道,“諸法空相,小僧信佛。”
理所當(dāng)然的回答,樂韶歌便轉(zhuǎn)而問,“香菇你呢?”
“……大約也是不怕的吧。”他是草木之性,見多了秋凋春榮。雖因寄托于人身,不免染了些人間憂懼。但死亡于他而言不過是另一種形態(tài)。他能體味親朋故去之后的痛苦,但對于自己的死亡卻遠稱不上有“怕”。
樂韶歌道,“那便只有我一人會怕了吧。”
瞿曇子便舉起酒壇,同她碰了碰,道,“故而,三人之中獨你一人可繼承救世大愿。也獨你一人,可逆天而行。”
樂韶歌舉目遠眺,看向瀚海邊緣無數(shù)在決戰(zhàn)前夜奮力籌備之人。
終于還是釋然一笑,將壇中酒一飲而盡,道,“確實如此。”
尾聲——
大戰(zhàn)如期而來。
這是一場一切細(xì)節(jié)都已被計算到了的,毫無意外的大戰(zhàn)。
在封鎖瀚海的結(jié)界修成之后,誅魔大軍向著瀚海發(fā)起進攻。
頻繁的襲擾之后,天魔終于出戰(zhàn)。誅魔大軍按照既定的計策,且戰(zhàn)且退,終于成功將天魔引誘出瀚海。
大軍拖住了瀚海之中的天魔眷屬,而救世之愿的傳承者同天魔單獨對決。
許多年之后,四境六界一切經(jīng)歷過那場大戰(zhàn)的人依舊記得,當(dāng)傳承者打開娑婆世界與寂滅之境間的通道,那道貫穿寰宇的澄澈又璀璨的光。
那光芒中凝聚著千百年來一代代為拯救和守護而奔走之人的意志、努力和犧牲。得到了千百年來、得到了當(dāng)時世間無數(shù)人的響應(yīng)和支援。是世間最溫柔平和,卻也最強大激烈的力量。
它照亮了最濃重的黑暗,以最光輝榮耀的模樣襲向了滅世的意志。
守護與毀滅的力量相撞擊,劇烈的動蕩一瞬間甚至停止了時光。
事后很多人都恍惚記得,自己在那片刻失落的時光中看到了無數(shù)當(dāng)時清楚的知曉其意義而事后卻不記得細(xì)節(jié)的幻象,聽到了不知發(fā)自何處的考問——他們已不記得那問題是什么,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作答。
但總之,他們的回答必定是堅定不移,并且能令自己為之驕傲的吧。
待那停止的時光再次開始流淌之后,一切便有了結(jié)果。
瀚海平復(fù)了——這最后的混沌殘渣也在先前的動蕩中攪拌出了結(jié)果,化作地上界最大的沙漠。據(jù)說事后有不少人從那沙漠中探尋到上古失落的秘寶,但這也只是傳說罷了。沙漠中最美麗的,還是那一片片的綠洲。
在當(dāng)時,那位殺死了天魔的大愿傳承者,就墜落在瀚海沙漠最大的那篇綠洲上。而天魔已經(jīng)消失得連身軀也不剩。
但人們也只看到她墜落在綠洲上罷了。
……那樣龐大得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和認(rèn)知的力量,原本就不是人類之軀所能承受的。
她在墜落時,身軀已然如風(fēng)沙般開始四散。在落地之時,就已然不存于世了。
然而她曾經(jīng)存在過這一件事,已足令人傳唱。
戰(zhàn)后,樂舞霓曾無數(shù)次前往她隕落的那片沙漠綠洲。
最初的時候只她和師父兩人,后來變成她一人,再后來她帶來了新收的內(nèi)門弟子……漸漸的,這里就成了九歌門中弟子們外出游歷時,必定前來祭拜的地方。
她最后一次前來時,遇到了香孤寒。
——芳魂寄主并無恒久漫長的生命,當(dāng)他們感覺人間閱歷已圓滿時,便也臨近歸去的時候。
而那個時候,凜香主顯然已有歸去之意了。他是前來同自己的故友道別的。
其實這么多年過后,內(nèi)門弟子收了好幾個,自己都已經(jīng)成了別人的師父。舞霓早已不覺得伶仃。
但她確實在那短短的數(shù)年之內(nèi),失去了自己年幼時所擁有的全部親人。
見到凜香主時,她到底還是忍不住提出這樣的請求,“我聽說您能知道世上發(fā)生的一切事……能不能讓我看看,那個時候的師姐和阿羽。我總覺得,他們應(yīng)該是還有什么話留給我的。”
而凜香主應(yīng)允了她的請求。
——前往天龍法會之前,他們相會在青荒崖上,互相要求對方“活下去”。
舞霓:……
居然就真沒有一句話留給她?!摔!
但氣著氣著她便又笑起來。
“這些年來,我總覺著他們還活著。”舞霓說,“縱使我找不到她們,他們也必定還活著世間某一個角落里,說不定比我還逍遙。”
“嗯。”凜香主道,“總在某個時空里,會有美滿的結(jié)局吧。”
“……真的有嗎?真的可以讓天魔死掉,而讓阿羽活下來嗎?”
“是可以的吧。”凜香主在水邊蹲下來,輕輕撥弄著沙漠里的泉水,“在那個時候,應(yīng)該有不少人在想要天魔死去的同時,希望他能活下來。我想救世的愿力,是能區(qū)分他與天魔的。”
他并沒有欺騙樂舞霓——救世的愿力,確實區(qū)分開了樂正羽和天魔。
在救贖與毀滅碰撞的瞬間,審判降臨。樂韶歌許下了自己的祈愿,而樂舞霓、樂正徵——無數(shù)曾在幽冥界同樂正羽并肩作戰(zhàn)的杜爾迦眾們給與了響應(yīng)。每一個熟知樂正羽的人,都能將他和天魔區(qū)分開來。宇宙的意志于是承認(rèn)了將要被毀滅的天魔之上,存在著一個獨立于天魔之外的靈魂。在抹殺天魔時,將它留存了。
在前往天龍法會前,他所做的那些他認(rèn)為無關(guān)結(jié)局,但對這世界有益之事……最終給與了他最慷慨的回饋。
而現(xiàn)在,那個靈魂,必定已在某一個時空中重新找到了歸所吧。
至于阿韶……她也必定在除此以外的一切時空,如常輪回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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