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皇宮的承安殿, 淮邑公主之寢殿。
說起這淮邑公主,那可天底下最最尊貴的嬌女, 哪怕她今年只有十三歲。
大齊開國君主建元帝掌珠,還是唯一的。
建元帝文治武功,十年間大齊朝蒸蒸日上,已呈盛世將興之勢。當(dāng)然, 與建元帝政績齊名的,還有他的情深一往,此志不渝。
文韜武略如建元帝, 后宮僅一人,乃元后邵氏。帝后鶼鰈情深, 十余年間,膝下共誕育二子一女, 分別是皇太子魏昭, 秦王魏旸,及淮邑公主魏寧。
這夫妻情深, 僅得一嬌嬌女兒,能不寵么
天家貴女,金枝玉葉。
只不過,這正身處承安殿的姁兒, 卻并不如外人想象中的矜貴高不可攀。
“阿姐阿姐,我要吃冰碗”
一身淺杏鮫綃紗宮裙姁兒,正牽著她最小的弟弟保兒踏進承安殿。
保兒今年六歲,臉型口鼻肖母, 眉眼肖父,白生生十分俊俏的小男孩,一進門,立即拉著姐姐嚷嚷。
姐弟倆剛剛給父皇母后請了安。由于政務(wù)繁忙,父母匆匆往前朝去了。大弟弟練兒則跟太傅進學(xué),他肩負重擔(dān),漸大懂事后十分自覺習(xí)武學(xué)文,從不懈怠。
就剩姁兒領(lǐng)著保兒,聽得弟弟說要吃冰碗,她有些為難“這才三月,一大早的,”
保兒饞嘴,偏小孩子胃腸弱些,吃多了冰碗要肚子疼,魏景和邵箐向來嚴格限制,姁兒也十分注重,只今年熱得早,小弟臉上有汗?jié)n,正可憐巴巴看著自己。
“阿姐,我熱。”
這小子自幼愛生些小病,又年紀(jì)最小人人心疼他,姁兒一見他這模樣就舍不得了,蹙眉想了又想“好吧,那我們吃一點。”
這一點,就真的是一點,乳嬤嬤捧了一個巴掌大的小碗上來,沁涼的奶酪撒上干果,甜絲絲冰冰涼,可惜保兒只就著姐姐的手吃了兩口,姁兒就不給了。
“好了,你不能再吃了。”
保兒也不鬧,他雖得父母兄姐疼愛但也不驕縱,心滿意足吁了一口氣“阿姐,我去演武場啦。”
魏景武藝過人,向來信奉習(xí)武強身,兒子是必學(xué)的,就連他嬌滴滴的小閨女也學(xué)過兩年,后來還是見姁兒真無多少天賦,有點底子就算,這才停了。
保兒六歲了,筋骨小成也開始學(xué)藝,目前興致正高,看著時辰差不多了,歡快沖姐姐揮了揮手,蹬蹬蹬就沖了出去。
乳母護衛(wèi)趕緊跟上,呼啦啦大殿空了一半。
姁兒輕笑。
杏臉桃腮的小姑娘,眉眼彎彎目送弟弟走遠,托腮想了一會,“更衣吧,我們出宮了。”
她約了小伙伴們呢。
目前一家子里她最閑了,父皇嬌寵她,母后也不拘著她,讓她做自己愛做的事,夫妻倆只愿她開心快樂一輩子,其余家國重擔(dān),就交給兩個小子好了。
姁兒愛彈琴,愛繪畫,高山流水,妙筆丹青,已初見風(fēng)骨。當(dāng)然了,她也不是整天呆在屋里的,童年時就處起來的小伙伴們,是她生活里的另一重要組成部分。
鯉兒,即是顏昕;還有張勛;還有韓鈞瑛娘柔娘等等十好幾人。
換了一身緋粉扎袖胡服,她興沖沖出了宮。
今天春游,玩兒的就是騎馬。
到地方的時候,一群少男少女已經(jīng)等著了,張勛一直側(cè)頭看著大路,一見那輛青帷馬車,立即驅(qū)馬而上。
“殿下”
“說了多少次了,不必拘禮。”
姁兒笑盈盈,叫起所有人,雖說禮不可廢,但大伙兒都很熟稔了,聞聲立即笑嘻嘻起身。
“就等你了,咱們快出發(fā)吧。”
顏昕比姁兒大一歲,半大的小少年,雖習(xí)武但被舅舅安排走文官路線,今年春闈第一次試水,閉門用功幾個月實在悶得狠了,這一放出來迫不期待就要打馬飛奔。
他抱怨姁兒“你怎么來得這般晚”
顏昕是邵箐干兒子,時常進宮請安,關(guān)系更親近,說話更放得開,姁兒解釋道“保兒鬧著吃冰碗呢,好不容易才哄好了他。”
顏昕一聽保兒,登時頭大如斗,這位二殿下可是個愛捉弄人的,偏偏他身份尊貴還不能捉弄回去,他都怕了,忙道“幸好他要習(xí)武了。”
不然這小尾巴可難伺候得很吶。
雖然是自己的寶貝小弟,但想著保兒那調(diào)皮勁兒,姁兒心有戚戚,忙不迭點了點頭。
二人有說有笑,張勛只安靜隨著姁兒,他十六歲了,已入營領(lǐng)職,自謹守臣道,不輕易開口議論皇子。
他看了顏昕一眼,沒吭聲。
一群人說笑間,已回到自己的坐騎旁邊,一行人有男有女,家中從文從武都有,因此這馬匹的個頭也差異頗大。張勛顏昕韓鈞等少年騎的自然是高頭大馬,瑛娘柔娘少女們騎的就是溫馴的小母馬。
姁兒的親衛(wèi)隊長,已牽了一頭渾身雪白的健馬上前。
這馬叫“清風(fēng)”,是魏景送給閨女的十歲生辰禮之一,他親自挑的,當(dāng)年的一匹小馬駒,如今已長大,性格溫馴,最聽姁兒的話。
姁兒騎馬就騎它,一主一駒最是相合,唯一的小問題就是,清風(fēng)長大了,而她還差點,這上馬就有點吃力了。
少男少女們紛紛翻身上馬,姁兒躍躍欲試,后頭有侍衛(wèi)捧著腳凳跟上,不想張勛卻先一步,手一抬輕輕托起她的腰。
張勛隨了爹,身形頎長寬肩窄腰,習(xí)武多年臂力過人,輕輕松松就托起了姁兒。
小伙伴們打打鬧鬧成長,多年來張勛拉她扶她無數(shù)次,姁兒也不覺有異,她正就勢一躍而上,忽耳邊一熱,她聽見張勛低低和她說。
“殿下,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咦要說什么
這低聲的,是要單獨說罷。
姁兒已跨坐馬上,她側(cè)頭見張勛抬目看來,一雙黝黑的眼眸中隱隱有著期盼。
她雖不清楚,但卻沒說拒絕小伙伴的,嫣然一笑,“好。”
張勛揚起笑,忙壓低聲音道“那我們在上次那小湖邊說話,可好”
春游秋游,一伙人早把京郊玩遍了,上次聚會,就是在靈隱寺小湖畔那片桃花林邊。
姁兒笑道“好呀。”
柳眉杏目,燦如驕陽,小少女漸長開,少了孩童時的稚嫩,如小荷花苞,亭亭玉立,初露風(fēng)姿。
一顆少男心砰砰跳動,張勛定了定神,這才利索翻身上馬,挨著姁兒驅(qū)馬奔馳。
路上歡聲笑語,坐騎速度體力都有差異,漸漸拉開一些距離,張勛看了姁兒一眼,悄悄離開隊伍,先趕到桃花林等著。
碧水湖畔,小溪潺潺,他引頸期盼,摸了摸胸口,探手掏了一個扁平的小木匣出來。
木匣很精致,細細雕了吉祥云紋,打開,紅色的絨襯之上,放了一支金燦燦的的累絲紅寶發(fā)簪。
寶石流光溢彩,金簪精致細長,做工極細致,款式靈巧卻不沉。
姁兒不喜歡沉的。
沒錯,這支簪子是要送給姁兒的。
怕是及不上宮制的首飾,卻花光了他所有積蓄,逛了一家又一家的鋪子,才選中老師傅給打出來的。
初識時,粉粉嫩嫩一個小團子,后續(xù)很長的一段時間,張勛都不知道她就是陛下掌珠,當(dāng)朝唯一的嫡公主。
她沒有架子,小伙伴們玩玩鬧鬧一起長大。
知慕少艾,不知何時起,張勛眼睛總看向她,心里也裝下了她。
其實這也無妨,正如看穿他少年心事的母親說,淮邑公主金枝玉葉,陛下愛重之,只他家要尚主,還是夠資格的。
只對比起家世信重,陛下大約更看重殿下的心意,他若有意,需先得殿下垂青。
張勛深以為然。
姁兒還小,而且兩人關(guān)系本就很好,他本來還不急的,他打算待她再大一兩歲,再表明心意。
但現(xiàn)在卻不得不提前了。
他父親欲攜他赴北疆歷練。
大齊開國十年有余,韃靼被陛下重創(chuàng)并驅(qū)逐也超過了十五年。當(dāng)年往北深遁的韃靼經(jīng)過十?dāng)?shù)年的休養(yǎng)生息,漸漸緩過來了,逐漸南移。前幾年開始,草原上諸部族戰(zhàn)事頻頻,韃靼多次獲勝站穩(wěn)腳跟,視線看向南邊大齊大好河山,頗有一雪前恥的意向。
當(dāng)然,如今大齊國勢日盛,君臨天下的還是魏景,韃靼十分謹慎,只小幅度滋擾邊民,不敢大舉進犯。
張雍數(shù)年前,就被遣出京城,常駐北疆。
這次他回京述職,順便把已長成的次子也帶過去。他說,一個好的將軍,困在京城是養(yǎng)不成的,必須經(jīng)過風(fēng)沙的磨礪,鮮血的洗禮,方能百煉成刃。
張勛自然明白,他拒絕不了父親的安排,也不會拒絕,相反,他躍躍欲試。
但要說放不下,有的,那就是他的心上人。
細細摸索著那支紅寶金簪,他小心闔上匣蓋,將匣子揣回懷中。
從來沒有過的緊張忐忑,他期盼之余又有些怯,他的小公主還小,他怕她不知情事,又怕她知曉了卻對他無意。
眉目英挺的少年,立在桃花樹下,左思右想,一時喜一時憂,忽聽“噠噠”馬蹄聲由遠而近,眉目如畫的小少女粉臉紅撲撲,穿花過水,正打馬而來。
一陣風(fēng)拂過,粉色的桃花瓣紛紛如雨,她笑盈盈的,如墜入桃林間的仙子。
張勛自覺詞匯貧瘠,竟無法形容這一幕,有一瞬他看癡了,直到姁兒奔進,翻身下馬,他一個箭步上前相扶。
“勛哥哥,你要和我說什么”
姁兒仰頭,不解。
這童年的稱呼,一直延續(xù)到今日,張勛心一熱“姁兒妹妹。”
久違的稱謂,自從知曉姁兒真實身份后就沒出現(xiàn)過了,姁兒自然是不在意的,但這點小差異吧,她注意到了。
有些好奇。
她眨了眨大眼睛,點漆般的澄清瞳仁,定定看著張勛。
張勛手心出了汗,定了定神,他小心從懷里掏出一個小木匣,遞給姁兒。
“姁兒妹妹,這個送給你。”
咦
這怎么這么像個首飾匣子呀
姁兒接過,打開一看,果真是一支簪子,紅寶累絲,別致的款式,很合她意,工藝精湛,差不多能比得上宮廷匠人了。
當(dāng)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張勛竟送了她簪子
今日之前,姁兒確實沒想過男女情愛,畢竟她年紀(jì)不大,而魏景邵箐并不打算這么早嫁女,從沒提過這事兒,姁兒就是燦漫的小姑娘。
但這不代表她沒有常識。
這年頭,簪子可不是隨意能送的。
非長輩非近親血緣的外姓男子給女孩子送發(fā)簪,只有一個意思,表達傾慕之意。
姁兒睜大眼睛,瞪了那支簪子半晌,倏地抬頭,看向張勛。
她撞上一雙黝黑的眸子,正一瞬不瞬看著她,內(nèi)里潮汐涌動,戀慕,期盼,殷切,盡力壓抑,卻壓抑不住。
姁兒并非第一次看張勛,相反她對張勛的容貌極為熟悉,入鬢劍眉,目光湛亮,面容剛毅,英挺少年,只是此刻驟眼看去,卻似乎看出了什么不一樣的東西來。
渾身血液往頭上涌,臉頰火熱,姁兒忙低下頭,腳尖擰了擰青草地,“你,你這,我”
張勛大喜,他對姁兒的小動作十分熟稔,這就表明,她并非詫異后完全無法接受,他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