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原來是個大晴天,久違的日光隨著門扇開啟投入室內(nèi),明亮而刺目,孟氏傅蕓反射性閉上眼睛。
就這一瞬,有序沉重的軍靴落地聲迅速涌入,數(shù)十名持刀精衛(wèi)分立兩列,空氣彌漫的腐臭氣息,他們眉峰半分不動,神色肅穆一手按刀。
又一腳步聲響起,不疾不徐,穩(wěn)健有力,一步接著一步,踏入囚室。
劍眉長目,挺鼻薄唇,英俊的青年男子,身姿矯健,威儀赫赫。
正是魏景。
日光投射在他的身上,一身藏藍(lán)色云紋扎袖常服,腰間懸一瑩白羊脂佩,正是龍紋。
孟氏瞳仁一縮。
他,果然得了天下
猜測成真,孟氏呼吸急促,緊隨魏景而入的韓熙一揮手,兩名御前侍衛(wèi)抬了一張楠木太師椅,放在正對內(nèi)室門的丈余處。
魏景落座,倚在寬敞的太師椅背,他雙手交疊在腹前,微微轉(zhuǎn)動左手的青玉扳指,淡淡掃了眼榻上的孟氏傅蕓二人。
傅蕓憔悴消瘦,愣愣坐著;而孟氏臉色蠟黃,顴骨高聳,已枯槁得脫了形,正癱在窄小的榻上,腥臭沖鼻。
后者雙目赤紅,怨恨有如實質(zhì),魏景卻淡淡挑唇,很好,確實比一刀殺之解恨太多。
不過他此來,并非為了欣賞孟氏二女的狼狽姿態(tài)的。
“青姨娘的兒子還活著。”
見孟氏神色一獰欲言,魏景先一步截住話頭,不緊不慢的淡淡一句話,孟氏瞬間瞪大眼睛。
“不可能”
孟氏一愣,瞬間掙動竟差點(diǎn)在床上滾下來,她青筋暴突,怒聲嘶吼“那賤婢之子早死了”
庶長子,還是先于她進(jìn)門前就出生的庶長子,哪怕不入族譜不能姓傅,都是她心頭的一根刺,深扎其中,一被觸及即徹痛恨極。
若現(xiàn)在她仍是平海侯夫人,在夫君面前,她尚能隱忍,但此時此刻,她何須遮掩
“胡說八道,那狗崽子雖運(yùn)氣不錯沒當(dāng)場身死,但他已被人販不知轉(zhuǎn)到何處去,倘若僥幸不死,也是奴仆孌童的命”
孟氏哈哈大笑,聲嘶力竭,“好啊太好了看那老婆子還怎么給那賤子再安排一個好去處”
魏景眉心一蹙,他本是詐的孟氏,衛(wèi)詡的身世查了很久,影影綽綽指向傅家,傅竣身邊唯一的漏洞就是那青姨娘,他和邵箐大膽猜測,會不會當(dāng)年青姨娘不僅僅生了一個女兒
可惜傅家經(jīng)歷過血腥清洗,知悉舊情的老人一個尋不見,查了很久一無所獲,魏景想起孟氏,才有今日一詐。
答案果真是肯定的。
而且他敏感的直覺,當(dāng)年那場“大盜入室”案,似乎另有隱情。
他冷冷道“那伙匪盜,是你的手筆。”
魏景是陳述句,孟氏哈哈大笑,暢快之極她眼角甚至有淚花溢出,倏地笑聲一斂,她面容扭曲“青樓女子所出的雜種,本就不該活在這個世上”
不入族譜改了姓氏,不代表這個人不存在,庶長子一角何其厲害,若有機(jī)會,當(dāng)斬草除根。
孟氏其實也沒做什么,聽聞司州民亂盜匪橫行,她靈機(jī)一動,悄悄回娘家囑托了胞兄。
使個心腹,趕赴悍匪橫行一帶,散出流言,萍縣衛(wèi)家巨富,據(jù)聞還有祖上傳下至寶。
劫誰也是劫,這么一頭大肥羊,悍匪們會錯過嗎毫無意外,當(dāng)日匪徒就直奔萍縣去了。
孟氏兄妹只悄悄散播流言,心腹喬裝易容功成立遁,無聲無息,察覺尚且不能,何談查探孟氏這一招借刀殺人使得極妙。
可惜的是,最后關(guān)頭衛(wèi)詡竟被忠仆抱著鉆狗洞逃了。
不過也沒關(guān)系,那仆人很快就是死了,后來傅家查到,衛(wèi)詡落在人販?zhǔn)掷铮巡恢晦D(zhuǎn)了幾手,再無法追查,徹底失蹤。
這賤子即便不死,也必淪為奴仆孌童了。
孟氏暢快極了,神色猙獰說罷一句,再次放聲大笑。
“只怕,你要失望了。”
魏景并無與這瘋婦多言的打算,厭惡瞥了孟氏一眼,他站起,淡淡仍下一句,“青姨娘之子名為衛(wèi)詡,昔日安王麾下首席謀臣也。”
“此人武藝與我不相伯仲,智勇雙全,潛伏安王身邊數(shù)年,玩弄安王于股掌之上,半載前終誅安王復(fù)得大仇,全身而退。”
得到答案,魏景信步而出,親衛(wèi)魚貫跟出,方才黑壓壓一大片的囚室瞬間恢復(fù)空蕩。
孟氏愣了半晌,陡然怒呼“你胡說不可能的,絕不可能的”
衛(wèi)詡,她知道,昔日她兒子的命就掌在此人手中,然姓衛(wèi)的人不少,她從未將此人和青姨娘之子聯(lián)系起來。
“怎么可能胡說八道”
可魏景,并不會無緣無故過來一趟。
孟氏怒懼交加,這眼中釘沒死竟還凌駕在她母子之上那,那他既然能復(fù)仇,肯定是知悉身世的,那傅沛落在他手里,還能有命嗎
渾身血液在這一刻凝固,孟氏拼命掙動著,如同一條蛆蟲,“我不信,你騙我”
對,就是這樣
她余光見屋內(nèi)尚立著一個韓熙,韓熙正冷冷的盯著她,忽道“傅沛”
孟氏瞪大眼睛。
韓熙冷笑“傅沛死了。”
其實沒有,傅沛是被救下來了,但韓熙極厭惡此人,害他主母對他主子不恭,沒主子之令不好動手做什么,但不妨礙他言語打擊對方。
“黃河之畔,衛(wèi)詡殺安王,斬其首,傅沛亦然。”
“不,不”
孟氏厲聲慘呼“不,我兒子沒死他沒死你胡說八道”
但她心里其實是相信了,衛(wèi)詡怎么可能放過她的兒子痛苦的嘶鳴,慘聲嚎哭,韓熙十分滿意,轉(zhuǎn)身離開前瞥見驚惶的傅蕓,他補(bǔ)充一句。
“范恬已成婚,娶妻益州王氏。”
傅蕓一僵,驟然落淚。
韓熙大步而出,“砰”一聲房門重新閉闔,“嘩啦啦”的鎖鏈扯動聲響,“咔嚓”一聲大鎖押上。
“你胡說”
“你回來,把實話告訴我”
孟氏拼了命往前探手,一撲,竟撲出窄小的床榻,臉沖地直直撞向地面。
她的動作太突然了,失神的傅蕓驟不及防,來不及扶住,眼睜睜看著孟氏“砰”一聲,重重磕在地上。
怒呼質(zhì)問戛然而止,一息后,一泓鮮紅沿著地面流淌而出。
傅蕓滾下,慌忙翻轉(zhuǎn)母親,鮮血滴滴答答沿著顏面淌下,孟氏雙目大睜,死死盯著屋頂。
傅蕓顫抖著手,探往孟氏鼻端。
“啊”
一聲驚呼,她往后一縮,后肘重重撞在床沿。
孟氏死了。
死不瞑目。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還有一更,姁兒和她的小駙馬的,么么 寶寶們明天見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