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轱轆嘎吱嘎吱的聲音如同敲擊在馮少棠的心坎上,令她的心臟越跳越快。她不舒服的挪了挪身子,便觸碰到了父親仍然在顫抖的后背。父親也在害怕!意識到這點,不知怎么,她心中反倒?jié)u漸的平復了下來。
孫銳的舉動出人意料之外,雖說他是為了改道不得不除掉黃祥,但之后的冷漠卻令馮少棠骨子里發(fā)寒。對長期相處的老搭檔,竟然能說砍便砍,事后還在尸身上抹干血跡,絲毫沒有后悔和遺憾,這哪里是個普通衙役?
孫銳到底是何許人也?他的目的又是為了什么?昨兒晚上他說的話此刻馮少棠不敢再相信了,他此行也絕對不是護送他們父女倆這么簡單。
馮少棠望了眼前方牽著驢子的背影,心中越發(fā)感覺不妙。她留意到了個細節(jié):孫銳殺掉了黃祥之后,竟然沒有好生安頓尸體,起碼沒有將尸體上關于衙役的標識去除,就任憑尸體穿著衙役服飾大刺刺的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要知道這還沒到眉山呢!可不是什么荒郊野嶺!黃祥的尸體很快便會被人發(fā)現(xiàn)報官,不出幾日便會牽出他們馮家父女失蹤的事。
若真是如孫銳所言,他的目的是幫助他們父女逃亡西北,那起碼應該隱藏黃祥已死的消息。這樣逃亡路上才能拖延時日,減少追兵。可孫銳這舉動反倒像是特意做給什么人看,那么囂張肆意!
劫囚,失蹤,示眾……幾條線在馮少棠腦海里盤旋了個來回,突然她猛地打了個激靈,睜開了眼!
劉名權!最終所有的線索還應該歸于劉名權身上!
孫銳昨晚所說唯有一事不會有假,那就是掏出來證明身份的玉,畢竟父親和劉名權輸贏棋局是非常私密的事。也就是說孫銳是劉名權的人是毫無疑問的。那么他的所作所為就可以視同是劉名權的授意,劉名權故意讓人在眉山之前劫走他們父女倆,只會是涉及政治利益,絕不會有其他!
反過來思索,他們父女倆在眉山之前便失蹤,朝堂上誰會得益?誰會受損?
馮少堂這般推斷很快便得出了結論。既然是張文舉向皇上施壓罷庶父親的,如今他們父女一出京后不久就被歹人劫走,最被動的自然也是張文舉!
要知道同樣是除掉他們父女,在眉山之前動手和之后動手卻是大大不同的,后者大可以推脫在盜匪身上,而前者張文舉則免不了會成為眾矢之地,所有人都會覺得他心狠手辣,不但逼皇上罷免馮閣老,還要斬草除根,在流放路上就迫不及待的滅了馮家男丁。皇上被逼推出自己的老師頂鍋,心里也不會沒有怨言,若認定了他們父女死在張文舉手里,今后帝相不和恐成定局。
父親之前所以說眉山之前無礙,就是心知張文舉起碼會做面子功夫,讓人拿不到直接的把柄。
而若是帝相不和,投靠張文舉的劉名權又有什么好處呢?他雖然是張派系的人,卻又不全然是張的人,屆時他只需打出為恩師平反的旗號,和張文舉劃清界限,定然能贏得皇上的好感,說不得還能取張文舉而代之!
至于他們父女的性命,恐怕就是劉名權的晉升階了,絕對不可能留下。眼前這劊子手般的孫銳,殺他們父女倆還不和殺雞般輕易?
想到這里,馮少棠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她不由自主的把包裹拽在手中。
“且看著吧。”耳邊傳來了父親的聲音,打斷了馮少棠的思路。馮閣老臉色灰敗的嘆息道,滿帶惋惜的摸了摸她的后腦勺。
驢車踢踏向前,馮家父女沒有再問去哪里,孫銳也像是懶于應付般沒有解釋。
約莫行了有一個多時辰,天已經(jīng)擦黑了。孫銳一拐車駕,沿著土路進入了個村落。
說是個村,其實不過三五間搭建在一處的茅草房子,黑壓壓的窗戶沒有燈火,只怕村民早就被驅散了,是個無人煙的荒村。孫銳趕著驢車在其中一間敞屋前停下,語氣仍舊頗為恭敬的道:“閣老,地方到了,麻煩您移步下車吧。”
馮秉忠這會兒也不問這兒是什么地方,他只帶著馮少棠默不作聲的下了車。
轉身之間,敞屋燈火已經(jīng)燃起,一高大的黑影逆光走出屋子,站在臺階上,沖著父女倆張開雙臂。
“先生一路辛苦,學生備好了酒席,給先生洗塵。”那人從暗處走來,俊臉笑容璀璨,姿態(tài)恭敬而熱情。
馮閣老沉默了片刻,最終嘆息般的道:“奉華,你怎么來了?”
馮少棠心中一沉,果然幕后黑手就是劉名權!很不幸她猜對了……
“為先生送行,學生怎么能不來?我們別光站著說話,良辰美景,不如進屋邊吃邊談。”劉名權挽住馮秉忠的手臂,與孫銳一道,一左一右將馮秉忠往屋里帶。
馮少棠因為年幼,并不被人重視,她低著頭默不作聲的站了片刻,逐漸鎮(zhèn)定下心神。如果只是簡單的想殺了他們父女造勢,不如方才殺黃祥時一并動手,他們父女的尸體擺在管道上,才能給張文舉身上蹭上洗不掉的鍋灰,又何苦駕車跑這荒村來?
看來事情沒有那么簡單,劉名權別有所圖,他們父女倆也就多了幾分生還的機會!如今父親被持,若想有什么機會逃出生天,只怕還要靠自己了,可不能再害怕!害怕也不頂用!她心里暗暗的說,接著她趁人不備,回身在車上包裹里摸出一物塞入懷中,方才邁步隨著眾人走進了茅草屋,同時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茅草屋里顯然已經(jīng)整頓過了,地上鋪了氈毯,屋子中央擺了張與屋子風格迥異的八仙桌,上面魚蝦肉蟹,豐盛的酒席還冒著熱氣。
孫銳一言不發(fā)的在馮秉忠一側坐下,與劉名權兩人把馮秉忠夾在了中間。馮少棠在桌子下首尋了個席位坐下,掃了一遍桌上的飯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押送路上吃得飽已是皇恩,哪里還有好菜?加上之前被抄家,她至少有大半個月沒見葷腥了。見沒人在意她一個孩子,馮少棠自行盛了飯,默默的吃起來,反正他們父女都已經(jīng)落在劉名權手里了,劉名權自然是沒必要做在飯菜里下藥這類下作事。她一邊忙著填飽自己肚子,一邊豎起耳朵凝聽著屋里幾個大人的對話。
劉名權拉著馮秉忠在首座落座,滿杯倒上酒,躬身遞給馮秉忠:“學生先要給先生賠罪,學生投于張文舉麾下,雖確有隱情,卻未事先請示先生,到底是理虧的。”
馮閣老靜靜的接過酒,垂頭也不瞧劉名權,他聞了聞酒香,一仰頭干盡了杯中酒。隨后放下酒杯,拿起筷子毫不客氣的夾菜扒飯:“請示什么的倒也不用再提了,賠罪也大可不必,你如今也是吏部侍郎了,我一個下野的老頭子難道還能束著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