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易得,而茶不易得,今年上品春芽都做了進(jìn)貢的官茶,余下的不過二十余斤。現(xiàn)下登門要收茶的已有十幾位,全是舊日的親友故交……”
沒等鄭拂道完難處,羊澄觀直接插嘴說道:“凡事須講究個先來后到,遲來的還是另去他處買茶吧。”
鄭拂斜他一眼,淡淡說道:“若論先后,你也是倒數(shù)的。”
羊澄觀訕笑兩聲,摸摸鼻子不再做聲。
魚尺素略一沉吟,又開口說道:“好茶尋主,好比淑女尋夫婿,是否先來后來無關(guān)緊要,能得一知己才是上上之選。”
“魚世兄所言極是。鄭拂已拿定主意,明日在官焙設(shè)場茗戰(zhàn)擂臺,有意求茶的都來斗上一斗,勝者便是新茶主人。”話一說完,鄭拂又自去擺弄案上茶盒,抬頭見魚羊二人還在發(fā)愣,才沖二人說道:“請兩位世兄自去歇息吧,鄭拂還有要務(wù)要辦。”
魚羊二人對視一眼,便一齊拱手告辭。
出門就見馮軍爺候在門外,自然是等著送客。雪盞桃樽見羊澄觀跟著他們一起往回走,才知道他原來也住在鄭拂的私宅苦荼居。
魚尺素一路默不作聲,獨(dú)自低頭沉思。而羊澄觀一時賞景一時吟詩,一派從容自在,仿佛忘記了明日的擂臺之戰(zhàn)。發(fā)現(xiàn)魚尺素一直低頭不語,羊澄觀忽然指著前面說道:“故人來了!”
魚尺素聞言一驚,忙抬頭張望,卻只見風(fēng)吹竹影,窸窸窣窣。羊澄觀看他滿臉茫然錯愕,不禁撲哧一笑,又伸手指著頭上天空說道:“春風(fēng)拂面,鴻雁北歸,可不是故人自萬里之外回來傳信了么?”
瞧見頭上一行鴻雁掠過晴空,魚尺素不由得心內(nèi)暗自咬牙,恨自己一時注意,竟受了那渾人一詐。
等穿過竹林,魚尺素領(lǐng)著雪盞桃樽也不施禮告辭,便扭頭走了。后面羊澄觀目送他背影漸漸遠(yuǎn)去,眼中仍是笑意流轉(zhuǎn)。
回到波月小筑,雪盞桃樽商討起午飯來,魚尺素才重新振奮起精神。回來路上,他們已知會顧嫂,今日要在小廚房里自己做些飯菜。
雪盞桃樽清點(diǎn)了小廚房里的菜蔬后,正一樣樣搭配謀劃。魚尺素想起剛才看見的北歸鴻雁,突然說道:“是采燕來蕈的日子了。”
桃樽一聽立時蹦了起來:“三月松菇四月雞,聽到燕來蕈三個字,我口水都要滴下來了。”雪盞也一臉興奮:“剛好有現(xiàn)成的新鮮竹筍和野鴨子,拿沙煲一塊兒燉了,肉香筍香配上菌香,可是要鮮掉眉毛了。”
魚尺素吩咐雪盞桃樽去洗菜切肉,自己手提籃子趕去對面山上一片小松林。順著小路蜿蜒而上,路邊并沒有什么野菌松菇的蹤影。魚尺素干脆鉆進(jìn)松林里去仔細(xì)翻找,終于在林子深處的松樹底下,看著了燕來蕈,他邊走邊采,不多會兒便拾了小半籃子。
忽然身后窸窣作響,魚尺素一扭頭就見一片松枝開始搖動起來,他心中一驚,正要大聲喊人,就被人從身后一把勾住脖頸,又掩住了口鼻。魚尺素頓時驚恐起來,開始拼命掙扎,來人在他耳邊輕輕說道:“別怕,是我。”
聽這聲音異常熟悉,魚尺素才稍稍定下心神,回頭一看,竟是那羊澄觀。魚尺素驚詫不已,又怒氣上涌,正要開口責(zé)罵這渾人,卻見他豎起食指,噓了一聲。
魚尺素還要追問,就聽見遠(yuǎn)處一輕柔婉轉(zhuǎn)的女聲喊道:“鄭郎!鄭郎!”
魚尺素滿臉驚訝看向羊澄觀,羊澄觀擺擺手,示意不要出聲。
耳聽著呼喊聲由遠(yuǎn)及近,連喊了幾聲都沒有回應(yīng),女聲的溫柔里隱隱帶出一絲哭腔。就聽她深嘆一聲,悲悲戚戚說道:“鄭郎,如今是連一句話也不肯跟奴家說了嗎?”
過了一刻,才聽見一個聲音冷冷回道:“這里是深山密林,竹樓簡陋,不該是你的居處,你還是速速歸家吧。”這說話人竟然是那去塵公子鄭拂。
女子柔聲回道:“奴家愿一生追隨鄭郎,別說是山野幽林,就是上天下地也心甘情愿。”
鄭拂回得冷冷冰冰:“鄭拂無德無能,不敢困住佳人。”
女聲沒有回話,慢慢抽泣起來,片刻后,才聽她滿腔悲愴,凄然道:“鄭郎助奴家逃出惡人魔爪,奴家以為姻緣已有天定。此前在獨(dú)樂山中,你我行立坐臥形影不離,奴家以為你我二人從此琴瑟和鳴舉案齊眉,你我當(dāng)坦誠相待,才將身世說了出來。不想貴賤有別,往日種種,原來一切全是夢幻泡影。”
鄭拂聲音還是冷若冰霜,回道:“佳人本是紅塵繁華客,鄭拂長居世外,三衣了冬夏,一缽飽山林,志不同,如何做得了朋友?”
兩人不再說話,林中只剩下女子的哭聲,哀婉凄楚,令人聞之心碎。
漸漸地,哭聲也遠(yuǎn)去了。忽然一股熱氣噴到耳鬢間,魚尺素這才記起,羊澄觀還緊緊站在自己背后。
作者有話要說: 唐代喝茶是煎茶,要加各種調(diào)料一起煮著喝,形式類似于現(xiàn)在有的地區(qū)還保留著的“擂茶”。宋代喝茶最時尚的是點(diǎn)茶,日本的茶道基本算是宋代點(diǎn)茶法的一個延續(xù)。沖泡喝茶流行起來,應(yīng)該是明代以后的事兒了。(如有不對,請指正。)
一個小注:“三昧手”在宋代是點(diǎn)茶技藝高超的代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