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盞桃樽還在驚嘆嘴里久久不散的鮮爽茗香,魚尺素又指著旁邊一碟胭脂雞脯說道:“果然是茶官府邸,人未見到,茶已來迎客了。”
兩個人又趕緊提筷子去夾雞脯,放嘴里嚼了兩口,桃樽就笑眼瞇瞇說道:“雞脯肉香得這樣濃烈,一定是拿海鹽陳茶焗烤出來的。”
雪盞微皺眉品咂幾下,也贊賞道:“既入味又不過咸,必定是先腌后烤,尤其腌制上真見工夫。”
魚尺素點點頭,低聲說道:“樣樣菜肴說來稀松平常,偏偏以茶入菜做出了別致的風味,倒是勝了富貴俗物一籌,看來這位去塵公子當?shù)闷鸪唤^俗四個字。”
其余幾味菜肴看來也離不了茗茶二字。一個是春茶芽尖小炒如意銀芽,脆生生清凌凌的,白綠相間好看又清香。
就是瞧來普通的蒸魚也大有乾坤,醇厚茶香里魚肉尤其顯得肉嫩鮮美。三個人邊吃邊琢磨制法,估摸是新出水的鱖魚拿花雕熟茶來清蒸的,再一嘗茶香越來越濃郁,又想是不是出鍋淋熱油前,先澆了一碗濃釅的茶湯。
還有一人一碗的甜湯,湯底熬得綿密稠濃,頂上點綴著一朵杭白菊,三顆紅枸杞和五片碧茶葉子,底下沉著幾粒糯米圓子,吃完一碗,只覺得綿甜軟糯里,還纏綿著一縷微苦清香。
三人邊評邊嘗,幾道小菜倒吃了許久。剛放下碗筷,雪盞桃樽還沒來得及去叫人,就見顧嫂耿叔領著幾個人走了進來。
顧嫂又是未言先笑道:“粗茶淡飯讓魚公子見笑了。”
雪盞桃樽也呵呵笑著跟她打趣,一個說:“顧嫂何必這樣謙虛,這幾道佳肴要是搬到京城,怕是要奪了我家長慶樓的風頭。”另一個說:“是呢,吃得我們是欲罷不能,若不是看你們來了,我們都要上去舔盤子了。”
此言一出,連耿叔也忍不住臉上掛了笑意。顧嫂更是笑個不停,拍拍胸口,強壓著才止住笑聲,又一臉正色言道:“我家公子剛從官焙傳話過來,說今日天色已晚,魚公子趕路辛苦,請先歇息一晚,明日再請您飲茶敘舊。”
魚尺素趕忙起身施禮道謝,顧嫂恭恭敬敬還禮說道:“波月小筑就在后面,貴客請隨我來。”
見三人離了座,一直垂手侍立的耿叔領著人也施禮恭送,等他們出了門才自去收拾。
顧嫂手提一盞六角絹紗燈在前頭照路,引著三人出了水閣,又過竹亭。走了敘舊,才聽顧嫂說了句,到了。
就見前邊一座依水臨山的篾片吊腳樓掩映在深沉暮色里,只幾扇煙羅紗窗隱隱約約露出些許光亮。
走到門口顧嫂便停步告退,三人也不客氣,直接推門進去。走到里面才發(fā)覺,室內(nèi)雖空無一人,里面卻早已灑掃干凈,籌辦妥當,此刻正焚香點燭靜待人來。
雪盞桃樽生長于北地,頭次見這小樓新奇不已,立時風風火火上下內(nèi)外探視了一圈,又趕著回來嘰嘰喳喳跟魚尺素報信。
原來這吊腳樓雖小卻五臟俱全,中廳的羅漢床和玫瑰椅依次排開,兩邊紗櫥插屏隔出一個內(nèi)室偏閣。右邊另有一扇小門,打開一看,竟連著幾步外的一個小廚房,里面鍋灶風爐、魚肉果蔬樣樣齊全。上了樓才見正經(jīng)臥房,正中是一個套間暖閣,連帶著兩邊的次間末間。
魚尺素只默默聽著,眼神卻在手旁的案幾上。雪盞桃樽看他瞧得仔細,也跟著端詳起室內(nèi)陳設來。就見湘妃竹攢成的桌案床榻,描刻著流云飛花,苦慈竹編就的屏風箱匣里鑲嵌著花牙青玉,連一應帷帳臥具也樸素輕靈,雖然沒有繁復雕飾,卻有幾分樸拙古雅。
雪盞摩挲著窗邊的連枝燭臺,不禁感嘆道:“鄭公子到底出身鐘鳴鼎食之家,就算深居荒野山林,在行住坐臥上也絲毫不馬虎。”
魚尺素就手拿過案上一只青綠茶盞慢慢賞玩,過了半柱香的工夫,才淡淡回道:“自他接手北苑官焙,年年新做上品貢茶,甚得官家心意。有一年他手制的新茶官家親自評定為天下第一,還為他御筆親題了無上精妙四個字的評語。四五年間,北苑官茶便名揚天下家喻戶曉,更成了三十二家官焙之首。這無塵公子,豈是輕飄飄的不肖無為幾個字能形容的?”
第二日清晨,雪盞桃樽侍候魚尺素起來洗漱停當,窗外天色才剛蒙蒙亮。桃樽眉頭一皺,開窗四處張望起來:“今日不是要陰天下雨吧。”
看他毛躁的樣子,魚尺素也打趣道:“此處正在深山之中,想是太陽同咱們一樣,爬山誤了時辰。”
“啊!快看!”桃樽忽然驚叫一聲,直接把半個身子探出了窗外。魚尺素和雪盞連忙快走幾步趕過去,一個拽膀子一個抓腰,才聽桃樽指著遠處說道:“快看,是仙人!”
兩人順他手勢看去,就見層巒疊翠間云霧翻滾蒸騰,飄飄渺渺宛若天上的仙境。魚尺素也不由得感嘆道:“以月為地以云為階,可見只有這樣的瑤池仙臺,才生的出上品貢茶。”看了一會兒,他又輕嘆一聲,感慨了一句:“竹里延清友,迎風坐朝陽,過得可不就是仙人一般的日子。我若是鄭公子,也要深居山林,不肯出來了。”
三人正驚嘆窗外奇景,忽然聽見樓下有人叩門。雪盞下樓去察看,過了會兒就提了一個食盒回來,說是耿叔親自來送的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