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少棠起身走到門口,“我和琰澤的想法本質(zhì)上并沒有區(qū)別,您若不能想明白我們?yōu)楹沃覈恢揖荒茉忕鼭桑俏腋纱嗑秃退坏涝谕饷婀蛑!?
說罷馮少棠便大踏步的走了出去,和院子中的李琰澤并肩跪到了一起。
李琰澤撇了眼走到他身邊一同跪下的馮少棠,忍不住低聲道:“你何苦又惹先生生氣?”
“他罰你跪想讓你回歸正途,我便和你一同罰跪來讓他回歸本心。”馮少棠撩起袍子跪下,湊近李琰澤道,“我明白你為何要在策論里寫那句詩,我早上寫策略的時候是想順著我爹心意的,反正不過是個文章罷了,哄著他高興就成,可現(xiàn)在我覺得你的選擇才對,是該讓他認(rèn)清事實了。”
她望著屋內(nèi)固執(zhí)的老人,嘆了口氣道:“他天天守著京都來的只字片語,卻每每都是失望。其實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我不想再看到他失望嘆息了。”
李琰澤便沒有再說什么,他只是往馮少棠的方向挪了挪,讓她跪著的身體能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西北的夏季,夜風(fēng)微涼。屋里馮閣老氣得渾身發(fā)抖,他瞥著院子里跪著的兩個身影,越瞧越不是滋味,這倆混蛋!是在倒逼他嗎?
一怒之下,他執(zhí)起茶盞,啪的一聲摔在了兩人面前,罵道:“忠君報國,忠君報國,先有忠君才能報國,你們莫要用歪理胡攪蠻纏!若今兒想不明白就一直跪著!老夫不會心疼無父無君的混蛋!”
院中李琰澤低聲沖馮少棠道:“你身子還沒長全,膝蓋可受不住跪一晚上。”
“我們不會跪一晚上的。”馮少棠低聲回道。
卻見馮閣老等不來兩人服軟認(rèn)錯,氣得砰的一聲甩上了門。
“看來未必嘍。”李琰澤道。
過了一會兒,屋里的燈火也滅了。靜候了片刻,見屋里沒了聲響,估計老爺子已經(jīng)睡了。李琰澤和馮少棠相互對視了一眼,兩人同時調(diào)換了姿勢,盤坐在了地上。老爹反正都瞧不見了,死板板真的跪一夜那才是傻子呢!他倆誰都不是死忠迂腐之輩。
“口渴不?”李琰澤沖馮少棠使了個眼色,馮少棠順著他的眼神瞥見那車未吃完的西瓜,不覺笑了,兩人躡手躡腳的湊到西瓜車邊上,挑了個瓜,剛準(zhǔn)備動手,卻見屋里的燈又亮了!
兩人忙麻利的挪回原地跪好,李琰澤將西瓜擋在了身后面。卻聽屋里叮當(dāng)作響,馮閣老一推門出來了!
兩人忙把腰桿挺直,馮閣老睡眼惺忪的撇了兩人一眼,冷哼一聲便朝茅房走去。
原來是起夜啊!
兩人你杠我我杠你,一不小心把西瓜給碰滾了。
馮閣老起夜回來,摸黑差點踹一腳瓜瓤!李琰澤忙搶上前扶住老爺子,攙著他往屋里送,一腳把西瓜順邊上去了。
咕嚕嚕一陣滾動,引得老爺子問道:“怎么回事啊?”
“貓鬧的。”馮少棠撐著脖子忽悠老爹。
馮閣老迷迷糊糊的回了屋,李馮二人等燈火再次熄滅,便忙不迭的開始分贓吃瓜。
“這西瓜好甜。”馮少棠一邊啃一邊低聲贊道。
李琰澤道:“波斯當(dāng)?shù)氐奈鞴细稹!?
上個月他才隨著波斯商人押了貨跑了趟波斯。
“說說,波斯啥樣子?”馮少棠來了興致,吐了口西瓜子問道。
“熱鬧,”李琰澤道,“那兒的人都是商人,一個全民為商的帝國。”
“他們的寨市上什么都有,我們大佑的絲綢茶葉和瓷器,北面蠻族的牛馬,還有就是更西邊的國度來的,各種稀罕奇巧的玩意兒。波斯人白天開市寨,晚上辦夜寨,日夜不休的做生意,就像他們的子民不用休息。”
“全民為商,有意思。”馮少棠笑瞇瞇的道,“前朝不就是重農(nóng)亦重商的么?當(dāng)時的皇帝是怎么干的?把全國的匠師都集中到京都,鼓勵各國來朝做生意。”
“所以本朝恰恰相反,把子民都拘禁起來,搞戶襲制,農(nóng)戶的子孫還得是農(nóng)戶,軍戶的子孫永遠(yuǎn)是軍戶。”李琰澤補(bǔ)充道。
到底孰對孰錯,哪種制度是更優(yōu)越?李馮二人相視而默,低頭啃瓜。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們一個是軍籍,天生就是行伍的料,一個是女子,不過是暫時冒名頂替,朝堂對于兩人而言還太過遙遠(yuǎn)。
天亮的時候,馮閣老帶著輾轉(zhuǎn)難眠的黑眼圈出了屋,卻見李琰澤腰桿挺得筆直,穿著中衣在院子里跪著,肩膀上靠著已經(jīng)睡著的馮少棠,身上披著的正是李琰澤的外袍。
馮閣老瞪著兩人,李琰澤抬頭,清朗的眼神與老爺子一個對視,馮閣老冷哼一聲,別過臉道:“水缸里的水都沒了,你怎地還不給滿上?”
李琰澤立刻垂下頭請安,馮閣老也沒應(yīng),只又拿鼻子哼了一聲,繞過兩人出門遛彎去了。
李琰澤回頭望著先生離去的背影,他明白馮閣老這話意思就是昨晚的事算是揭過了。他一把抱起馮少棠送進(jìn)屋里炕上,轉(zhuǎn)身便去提水。
之后的一段時間,馮少棠明顯感覺到父親的心境寬慰了不少,他不像之前一般,總是惦念著京都的消息了;也不再像之前一般,每每夜不能寐了。馮少棠明白,或許要改變父親數(shù)十年來的忠君思想還很難,但他多多少少還是聽進(jìn)去了她和李琰澤的勸諫,放寬了心。
然而夏去秋來,在入冬前的最后幾日,壓垮父親的最后一根稻草,還是從遙遠(yuǎn)的京都傳了來。
馮家的獨子,真正的馮少棠……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