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一夜沒睡,天亮的時候越發(fā)的亢奮。看到窗紙透出點白光來,炭盆早燒完了,索性爬了起來。廚房燒了熱水送來的時候,她剛好穿完衣服。洗漱完了出門,她決定找梁滿倉好好談一談,希望能說服梁滿倉給找個好點的師傅。
想了一宿,她覺得自己想明白了,但是并不決定現(xiàn)在就跟梁滿倉講。發(fā)現(xiàn)問題和解決問題是兩回事,她也沒有好的解決辦法,一個月里跟蕭司空翻兩回臉,那也不是個事兒。再翻臉之后怎么活下去,她也沒想好。蕭司空不是玉皇大帝,他依舊是個神仙。跟他尥蹶子,不等皇帝掐死他,他先能掐死姓梁的全家。
投了皇帝呢?那也是個馬前卒的命!等皇帝贏了,太子跟蕭司空捆一塊兒這么久,會不會被忌諱也說不好。怎么看橫豎都是個死啊?!
弄了半天,姓蕭的把她外甥推前臺去,他們還只能先盼著姓蕭的別那么快完蛋,也不能這么快跟姓蕭的翻臉?姓蕭的現(xiàn)在完蛋了,姓梁的也得跟著去死?他娘的!我可真是見著鬼了!
還是得學(xué)!還得趕緊學(xué),多看看書,多學(xué)學(xué)有腦子的人是怎么干事的。他們不就是比我多讀兩本書嗎?現(xiàn)在我也有書了!這里頭學(xué)問太大了!
梁玉打定了主意,去敲梁滿倉的門。才抬手,梁滿倉從里面拉開了門栓,父女倆打了個照面兒,梁滿倉嚇了一跳,罵道:“死丫頭,你干什么?”
梁玉臉上堆起笑來:“爹,睡好了沒?”
“有事就說,你這樣準沒好事兒!說好了,昨天雖說娘娘給了不少賞,那些都要收好,那是你和你侄女出門子的陪嫁,還有你哥、你侄子下聘使的。你姐給你的鐲子我就不收了。”
梁玉心說,親爹,命都要沒了,要錢有什么用啊?臉上還是笑道:“瞧您說得這么順溜,想是已經(jīng)睡醒了。睡醒了就想想事兒唄。”
梁滿倉警覺地后退一小步:“想啥事兒?你別給你老子作夭。”
“哪能啊!”梁玉斬釘截鐵地,“咱不是說好的嗎?請個好先生。是吧?娘?”
南氏摸著頭上的抹額,覺得頭發(fā)梳緊了,滿意地放下手:“你也不用這么急著來。親爹親娘,還能哄你?”
梁玉只管笑,梁滿倉就說:“說了有安排!先吃飯!”
我就怕一吃飯,你想起來一家十幾張嘴,開銷大,在請先生上頭會克扣。梁滿倉知道讀書好,卻不是會下大本錢請好先生的那種人。因為沒需要,也沒必要。
梁滿倉死活不松口,梁玉只能跟著他先去吃早飯。早飯比在老家的時候是好不少,依舊帶著梁滿倉的特色——摳。
吃完了飯,梁滿倉宣布了一項重要的決定:“成天價在家里就是胡咧咧,都干點正事吧!玉啊,你教他們識字吧。”
【居然一點也不意外。】梁玉的臉色一點沒變,問道:“我自己都還沒學(xué)幾個字,咋教?教錯了咋辦?”
梁滿倉微有得意地說:“我去蕭司空家拜他,他說哩,叫家里兒郎先發(fā)個蒙,字識個差不離,他給個先生來教。等教個差不離,就能做監(jiān)生了。”他都不知道監(jiān)生是個什么鬼東西,照樣學(xué)話而已。
梁玉忍著氣,問道:“那我呢?!”
梁滿倉安撫地道:“再看看,再看看。”他是覺得,閨女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得要上天了,再叫她多學(xué)點什么,豈不是真的要上天?這樣不好,不好。蕭司空說得有理,女孩兒得賢良淑德一點,先磨磨性子,再跟有學(xué)問的娘子學(xué)點道理,這才是對她好。
他打蕭司空那里回來,自覺也是見了世面,對子女就有了另一種安排。更兼如今做了官兒,雖然不管事,大小也是個官兒,想法也與先前不一樣了。他現(xiàn)在不需要一個管家的女兒,而是需要女兒“像個大家閨秀”,這樣才能體體面面的嫁出去。怎么也是小閨女,心疼,希望她享福而啊想她過于操勞。揣手坐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才好。
梁玉也是了解親爹的,心說,你哄鬼!再等下去,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時候了。緊追著問:“那要看到啥時候?你得給個盼頭,不然我不干!你花錢請人教吧!”她心里有數(shù),兄弟侄子們的水平參差不齊,一般先生拿他們沒辦法,而梁滿倉極大概率舍不得花這個錢。
梁滿倉痛心地道:“你教他們學(xué)五百個字兒!”
“九哥也要會五百字?”梁玉一臉“你瘋了吧?”的表情。梁滿倉要敢這么說,親爹她也翻臉。
梁滿倉想了一下,確實挺難,便說:“你再教一個月,不,一個半月,半個月后過年,出了正月,我給你先生。”
“到時候不許有別的說法了。”
“信不過你老子哩?”
梁玉翻了個白眼作答,梁滿倉氣咻咻地:“成!二月初一給你找先生!”老子一定給你找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女先生!不信治不了你!
梁玉道:“那得我喜歡的才行!”
梁滿倉眼睛一瞪,梁玉梗起脖子跟他對著瞪。梁滿倉想了想,如果梁玉不教,倆月的工錢、一身衣裳、過年的禮錢……這些都得花先生身上了。先答應(yīng)著吧。于是點點頭:“成!不許請貴了!”
“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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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倆談妥了條件,梁玉就當起了自家哥哥、侄子、侄女的“先生”。侄女們是她要求教的,一則是想拉些幫手,二則認為侄女們識個字也有好處,起碼能管個賬吧?能管賬,就能捏著家里的錢,說話就有人聽。她一直覺得,侄女們太悶了,這可不好。人越縮就越萎,越上不了臺面。一個人,昂起頭來比拱肩縮背要好看得多。
梁滿倉之所以同意,也覺得孫女得像樣子一點才能嫁得好。尤其大孫女,比小女兒還大呢,也快說親了。
自家學(xué)堂開在前面大廳,課本就還是《千字文》。梁玉估摸著,這一千個字教不了幾句就得過年了,過年沒有上學(xué)的。忙完年,得到正月十五才能重新開課,再教個幾句,也就二月了,她就能有自己的老師了。
上課頭一天,梁滿倉也帶著年長的兒子們來了,恐嚇道:“都使勁學(xué)!學(xué)不會一頓打死!別出去給我丟臉!老子也來聽一聽!”
梁玉聽了,心說,就知道你會這樣!她爹就沒有不占便宜的事兒!
瞥了梁滿倉一眼,她將短刀往面前案上一拍:“都坐吧!咱甭來虛的了,要想人前顯貴,必得人后受累。知道你們一大半是不愛學(xué)的!老實學(xué),就倆月,你們就不用看我的臉了。不老實學(xué),這倆月叫你們天天難受!老實也是一天,不老實也是一天,你們還是老實吧!”
梁九郎一個哆嗦:“你,你要干啥?”
“知道你學(xué)的慢,放心。可你得學(xué),要是偷懶——”
“我學(xué)!”梁九郎答的特別大聲。
他們的水平梁玉是知道的,將人按快慢分作四組,前三組每組五人算做一伍,各設(shè)一個“伍長”。指學(xué)得好、穩(wěn)重的一個人來做伍長,伍長負責監(jiān)督小組的學(xué)習。舉凡督促寫字,收功課,發(fā)功課,襄助維持秩序,就是他們這三個人干了。還還用他們的功課做個標桿,想偷懶都不行。其中“老年伍”的伍長就是梁滿倉,梁玉相信他的本事,能鎮(zhèn)得住全場。
梁九郎左看右看,自己獨個兒被閃下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我呢?”他自己就是那個第四組全組。
梁玉一聲冷笑,坐得像個流氓,指著自己的鼻子:“你就跟著我混吧!”
“親娘哎!”梁九郎差點沒嚇死過去。
梁滿倉一聲咳嗽:“你給老子老實點!”把梁九郎給吼了回去。
梁滿倉滿意極了,嘿嘿一笑,對梁玉道:“老子就知道還是你有辦法!”這法子肯定比小先生那會兒的辦法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