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蕭司空教你們這么說的嗎?”一句話輕描談寫,卻像一道驚雷劈進了梁玉的耳朵里。她頭發(fā)都要豎起來了!
這個“姐夫”說這話的時候并不高興!話里帶著一種幾乎感覺不到的惡意。梁玉頭皮繃得緊緊的,生怕自己緊張得昏過去。誰能經(jīng)得住皇帝的惡意呢?
梁玉一時想不明白,卻憑著直覺回答:“啊?他?不是的。”
沒錯,“姐夫”剛才就是不高興,如果不是她機靈,大概就忽略過去了。她答完之后,明顯能覺得“姐夫”變得和氣了一些。【不是蕭司空教的,就能不生氣了?這是為什么?】梁玉百忙之中抽空記下了這一條。
桓琚笑著逗她:“那是你自己想的?”
梁玉搖搖頭:“不是,咱家哪有心思理會這個?”
桓琚更覺得有趣了:“那是誰說的?”一般而言,提醒外戚讀書的,都有可能是賢人,桓琚做皇帝做得還行,也比較留意人才的事。
梁玉道:“離家的時候,師傅說,得識字兒。”
桓琚挑挑眉:“什么師傅?”
“阿爹送妾學(xué)裁縫,是裁縫的師傅。原先在大戶人家針線上的,后來出來了。”
桓琚心中一嘆,是個女流,又問:“她說讀經(jīng)史?”
梁玉心里飛快盤算了一回,直接說小先生,那不行,便將好事賣到了劉氏身上:“進京路上,有戶姓袁的人家一道走的,他家阿婆說的。”
桓琚笑著說了一句:“什么袁家阿婆?”
梁玉聽他口氣,不像是問自己,也就不回答。果然,桓琚沒有要求她回答,但是臉色也沒有之前那么陰了,道:“既然要讀書,那就賜你六經(jīng)、史籍吧。”頓了一頓,將梁滿倉看了看,道:“梁滿便為朝議郎吧。”
梁滿倉沒聽明白,梁玉都沒聽明白,他們一家人,連“朝議郎”是什么都不知道,哪能明白桓琚說的是什么?梁才人懂一點,忙說:“阿爹快謝恩。”
梁滿倉趕緊叩頭謝恩,他一跪下,又帶著一家子人呼啦啦跪下了。桓琚看著這一家人,直覺得可樂,笑了:“罷了罷了,真是純樸。”一開心,又賜帛兩百匹。另賜了些紙筆硯墨之類。皇帝開心,杜皇后、凌賢妃也跟著湊趣兒,各賞了些金帛、首飾。
在梁滿倉的感恩戴德聲中,桓琚擺擺手,搖頭走了,凌賢妃趕緊跟上。杜皇后起身說:“你們許久未見,整必有許多話講,阿梁你好生管待。”梁才人趕緊說:“恭送娘娘。”
待將這幾人送走,全家人都松了口氣,梁滿倉又偷偷拿眼去看太子。桓嶷表情不好也不差,他很難將帶著土腥氣的人視作與自己是同一類人,親切感便差了很多。唯一能讓他覺得親切一點的是小姨母,她長得和母親有一點相似,看起來也沒有那么多的土氣,還有點精神爽氣。
點點頭,桓嶷坐了下來:“阿姨不必哭泣,以后舅家便在京師,會有見面的時候的。”
梁才人一面試淚一面說:“我哪有那面子常召家人入宮呢?你多替我看顧一二,則你外祖沒有白生我一回,我也沒有白生你一回。”
桓嶷吭了兩聲:“嗯嗯。”
梁才人這才細問家里情形,梁滿倉道:“都好,就是走得急,家里門也沒鎖、牛也沒牽,我的地……”說到半途被南氏掐了一把,趕緊說,“京城房子比家里好哩,就是不知道地咋樣。我琢磨著,這兩天看一看,買兩畝地,再收拾起來。”
桓嶷道:“這個不必擔心,我贈外祖百頃田。”
梁滿倉大喜,這可比什么都能讓他心里踏實,趕緊又謝了一回。桓嶷擺了擺手,命人扶起梁滿倉。接著聽他們互訴別情,梁滿倉就說現(xiàn)在家里過得還挺好,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說到這里,梁滿倉又提到了蕭司空:“聽說有司空關(guān)照,咱家這一路才走得順哩。”
桓嶷點點頭,什么也沒說,梁滿倉從他那里看不出門道,有些失望。“司空”兩個字一出現(xiàn),梁玉的心又顫了一下。
梁才人道:“是,咱們能想見,虧得司空力保我兒做了太子,才有今天。不然不知要熬到何年何月。”
桓嶷道:“阿姨,是先太子已有此議,我做不做太子,您都能見著父母的。”
梁才人連連點頭:“是是,是這么說的哩。先太子是多么好的人,小時候就很照顧三郎,做了太子之后待三郎還跟之前一樣。可惜走得太早了!弄得人心里空落落的,慌。皇后、司空又看上三郎,力保三郎做了太子。”
梁滿倉就愛聽這最后一句,樂呵呵地說:“這可真是大喜事。”梁大郎這等沉默寡言的人,也樂得咧開了嘴:“喜事,喜事。”梁家一片開心,仿佛看到了更加安逸享受的未來。只有梁玉,還在想著皇帝、司空,心里發(fā)毛,臉上也不見太高興的樣子來。這里面有一個關(guān)節(jié),她現(xiàn)在還想不通,但是肯定是非常要緊的關(guān)節(jié),要緊,說不定還要命。
桓嶷欠身:“阿姨帶他們?nèi)ツ抢镒桑模@里畢竟不是您的寢殿。我回東宮了,師傅還有課要講。”
梁才人覺得兒子不開心了,又摸不著頭腦,起身笑道:“去吧去吧,好好吃飯。”借著送他出門的機會,與他走近了,小聲說:“那是我的親人啊,阿姨就是長在鄉(xiāng)間的,別嫌棄他們,好嗎?”
桓嶷點點頭:“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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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離開之后,梁家上下更放得開了!梁玉幾個皮點的侄子開始在座席上爬上爬下,繞著柱子瘋跑。梁滿倉這會兒也不喝止,揣著手笑著看了幾眼,待梁才人說:“到我那里去吧。”才吼了一聲:“小兔崽子又皮癢了!”孩子登時老實了。
梁玉扶著南氏,越想不明白皇帝與蕭司空的糾葛,越是焦躁。南氏掐了她胳膊一把,低聲問:“玉啊,你咋了?咋見著外甥也不高興哩?”梁玉也低聲說:“想事兒呢。”
梁才人在南氏的另一邊,聽到了便問:“想啥事兒呢?”
梁玉想,親姐姐應(yīng)該是靠得住的,問道:“阿姐知道,蕭司空是咋回事不?”
梁才人道:“我知道的也不多,他是圣上的姑父。當年,權(quán)臣誤國,是他幫著圣上執(zhí)掌乾坤的,是個大功臣哩。唉。”
梁玉想,大姐好像對蕭司空不是那么喜歡吶!
梁才人對蕭司空的看法當然復(fù)雜,如果桓嶷不做太子,還是安安穩(wěn)穩(wěn)的。做了太子,那是一個靶子。梁才人在宮里平平安安活到現(xiàn)在,靠的就是練就的不引人注目的本事。她有兒子,兒子封了王,等能出宮開府成親,她就能讓兒子去把梁家人接回來,照顧一二。多好的事兒?她雖生了一個皇子,但是非嫡非長的,自己不頂美、也不頂會討人喜歡,做個王太妃,就覺得足夠了。她沒有更多的野心,做了太子的生母,反而覺得日子沒奔頭了。可是兒子做太子,不好嗎?又不能說不好,也不能不領(lǐng)人家的情。梁才人是進宮之后才識的字,許多道理也想不大明白,一口氣不上不下的吊著,噎得慌。
說話間便到了梁才人住的地方,梁才人住在掖庭宮。這是一個所有低品級的后宮們雜居的地方,梁才人入宮就住在這里,生了兒子之后,有了個獨門獨院兒,也有幾個伺候的宮女。就是沒有熬到能正經(jīng)有一座屬于自己的宮殿。好在封了才人之后,她又挪了個大點的院子,前后兩進,伺候的人也多了一些。
但是,也就這樣了。一行人來的時候毫無威嚴,好事者指點圍觀,間或嘲笑土氣。
梁家十幾口人一涌進,院子里登時有了生氣。梁玉四哥家的大兒子望著院中一顆老樹,跳起來伸手往上夠:“有鳥窩!有鳥窩!”旋即被他親爹薅了回來。
將人讓進屋子里,梁才人羞赧地道:“地方小了些。”
梁滿倉忙說:“不小哩,不小哩,這屋比咱家的寬敞得多了。”他說的是“豪宅”梁府。
梁才人羞澀的笑笑,招呼宮人:“阿方,帶孩子們?nèi)コ蕴恰!币粋€單髻宮女盈盈地過來,領(lǐng)命招呼了小孩子們出去。梁才人又說:“她自己還是孩子呢,怕照顧不周,勞煩嫂嫂們幫忙去看看。”嫂子們也跟著出去了。外面?zhèn)鱽硪稽c吵鬧聲,梁才人又讓沒成親的幼弟出去幫忙。
直到屋子里只剩下父母、妹妹、幾個已婚的兄弟,梁才人才哭著說:“我沒本事,咱自家人說話,也要這樣了。”
梁滿倉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趕緊說:“別哭,有事說事,說出來咱自家人想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