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寧公主淚在眼中打了個轉,聽到顯德帝的話卻輕輕笑了一聲,抿著唇收了淚,輕聲道:“阿爹是有大智的人,哪里還用女兒說呢。”
這世上能讓佑寧公主為之動情落淚的,也不過兩人而已。一人在這重重宮墻之中手忙腳亂地安慰著她,而另一個,還躺在般若寺中昏迷不醒。
“安郎與我,前些日子剛剛交了心,”佑寧公主八歲之后第一次抬手輕輕攥住了顯德帝的衣角:“這么多年,阿爹你也知道,一直都是我熱臉貼著安郎,他說他心悅我,我都有些不敢信。”
“前些日子我是真的歡喜,還想著求您放我出去做個女將軍,我就帶著安郎到任上,他離了京,離了這些人,看看山水,也能開心些,說不得過幾年我們還能給您添個外孫,頂好能像他。”
想起自己前幾日的企盼,佑寧公主垂下了眼,面色漸冷:“可是安郎他還是騙了我,騙了我也就算了,他明知自己是我的命,還是放任賊人近身,一點兒都不顧念我會如何傷心。”
顯德帝之前聽賀芝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細細說了一遍,心中已經有了猜測。他也與賀芝一樣,覺得今日行兇之人十之八九是潘又安故舊,說不得潘又安還是自愿受了一箭,不然又不是一舉斃命,為何絲毫不見呼救掙扎?
他是文弱書生,不是天聾地啞,四肢不全。
顯德帝不說,是怕女兒傷心,賀芝亦如此,他們寧可暗中查探此事,卻不想佑寧公主已經看了出來。
“我起初叫他的傷嚇了一跳,滿眼都是血,刺得我?guī)缀跻杷肋^去,后來守在般若寺的廂房里,我便想通了,”佑寧公主閉著眼深深吸了口氣:“他受襲是真,愿意為人所傷也是真,說不得醒來還要怪我多事。”
“阿爹,我方才突然不敢守著他,我生怕他一醒我就忍不住問他,這究竟是何意,他可是要白送了自己的性命。”
數年夫妻恩情,佑寧公主深深懼怕這一切在潘又安眼中都一文不名,這才逃回了宮中。雖然她心中依舊不愿意親近顯德帝,可她最親的阿娘已經安眠地宮之中,她已沒有可以撲到懷中痛哭流涕的人,只有這么一個還能聽她幾句心事的阿爹。
顯德帝覺出了佑寧公主心中的掙扎,嘆息之后便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握著她的肩膀直視她的雙眼:“珠珠,你是我之長女,在我心中無人可及,你任何一個兄弟都不行,除了江山社稷,沒有任何人或事重得過你。”
“我知你心悅潘又安,這便夠了,膽敢謀害公主駙馬,此等歹人豈能放縱,禍首自然要梟首以儆效尤,其三族是殺是流放,且要看是否知情不報,”顯德帝冷笑一聲,渾身煞氣畢現:“至于潘又安,日后你若是想留著,他還是你的駙馬,你只管安心過日子,你若是容不下,朕富有天下,女兒還愁少了駙馬嗎?”
佑寧公主下意識點了下頭,反應過來后卻僵了脖子,不上不下猶豫了片刻,方羞愧地低下了頭:“女兒不孝,白費了阿爹的教導。”
顯德帝一聽,就明白佑寧公主這是舍不得潘又安,依舊情根深種,不由暗嘆了一聲冤孽,順著她的心意改了口風:“罷了,你既如此喜愛他,我便好生教導他幾句,他的性命是你的,豈能由著亂臣賊子戕害,他那些所謂的故舊,把還與前朝之人有染的清一清也就是了。”
之前顯德帝總說強扭的瓜不甜,夫妻兩個的事兒長輩莫要亂伸手,可這一回他是打定了主意。其他兒女不說,佑寧公主這個駙馬是要好好管教一番,讓他莫要打錯了算盤,弄不清楚誰才是他的恩人。如若哄不好他的女兒,前朝公主之孫也就只能去祖輩跟前盡一點孝心了。
佑寧公主覺得這個主意尚可,便笑著點了點頭,又提了一事:“阿爹,您再撥給我?guī)讉€近衛(wèi)吧,以后讓他們跟著安郎,免得再出什么意外,我是受不得的。”
終于見女兒露出了絲笑模樣,莫說只是要幾個近衛(wèi),就是現在就吵著要個女將軍當當,顯德帝只怕也能應下來。
“什么大事,也值得你特意來說,放心吧,阿爹給你挑十個頂好的,包管潘又安那……那小子再翻不出你的手心,省得你擔驚受怕。”
一想到自己當初知道幼子及發(fā)妻接連辭世時的心悸,顯德帝不由對這個女兒更為憐愛。他帶兵在外,妻子的白事都是幾個老將陪著佑寧公主辦的,誰知時隔多年又險些讓這個女兒再次親眼目睹家人離世,思及此處,顯德帝心中也生出了一股鈍痛。
心中的苦悶有人傾聽,還從宮中又得了可靠人手,佑寧公主一直懸著的心這才漸漸安定,先前的種種傷心不甘憤懣都慢慢淡了下來。
其實她心里也明白,潘又安性子清傲,既肯親口承認心悅于她,那就必定不是虛言。只要潘又安心中有她,沒有妄圖顛覆江山社稷,那其他的不管有什么恩情緣由,一切都好說。
這次生事之人多半是與潘氏極有淵源,才能哄得潘又安將死生置之度外,佑寧公主只恨自己不曾在出事之前誅殺那些陰魂不散的賊寇,已是打定主意此番定要斬草除根。
佑寧公主謝恩之后連夜帶人趕回了般若寺,第二日午后林相聽說此事,忍不住對旁邊也倚在躺椅中養(yǎng)傷的林斕冷哼一聲。
“你們這些臭丫頭,真是讓當阿爹的慣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