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寧公主有多看重潘又安這個駙馬, 京中可謂人盡皆知, 顯德帝身為君父更是深有體會,是以當張明明稟告說佑寧公主入宮覲見時, 顯德帝都覺得自己勞累太過聽錯了話。
不等張明明再高聲通傳一遍, 已換了一身戎裝的佑寧公主已經(jīng)大步踏入殿中,腰間還懸著一柄顯德帝特許她面圣時佩得短匕。
顯德帝揉了揉眼睛, 才確信自己不曾看錯, 急忙站起身來:“珠珠你怎么跑回來了?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知女莫若父。諸多兒女中,若說顯德帝心中最偏愛哪一個, 便是元配莫青青留下的這個長女。
當年顯德帝不過一鄉(xiāng)下耕種為生的窮小子,家里饑一頓飽一頓, 三間茅草房, 還要贍養(yǎng)一個老娘,而莫青青則是私塾先生的女兒, 識文斷字、知書達理, 且勤快能干,在他們鄉(xiāng)間已是一等一的佳婦。
顯德帝只燈節(jié)時見了莫青青一面便種下了情根, 不顧眾人嗤笑立志要娶莫青青為妻, 還跪在莫先生門前苦苦相求,使盡法子磨了小半年才求得莫先生臨終前將愛女下嫁,聘禮花費的二兩銀子還是顯德帝到處求人四處籌借的。
還沒成親就欠了債, 為了讓老娘妻子都過上好日子, 顯德帝毅然進城找起了營生, 走鏢護院, 只要不是昧良心的錢都賺,一個人能做三四份活計,卻只吃一餐飯,一日里至多就睡兩三個時辰,硬生生把個鐵打的漢子熬得瘦脫了相。
那時候的苦,顯德帝回想起來都不知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可當時有莫青青在家等候,他只覺再多的苦頭都沒所謂。
后來還上了欠的債,莫青青也懷了胎,顯德帝還曾興沖沖琢磨著多買幾畝地,翻新了家里的舊房,他下地耕種,妻子在家養(yǎng)些雞鴨,一起過好日子。
可惜后頭連年的大旱,朝廷不肯開倉放糧,到處都有亂軍,顯德帝苦苦攢得那點家底都成了泡影,再后來,顯德帝也再忍不下酷吏盤剝,帶著兄弟們舉旗反了。
然后莫青青還沒來得及過上幾天好日子,多年的舊疾遇上幼子夭亡的刺激,病重不治,夫妻多年,只留下了佑寧公主賀珠珠這一點骨血。
顯德帝續(xù)娶陳氏女是陳氏出兵襄助的條件之一,夫妻二人也能互敬互諒,尚算和睦,可顯德帝心中十分清楚,這次成婚乃是結兩姓之好,是為了天下第一等偉業(yè),與兒女情愛無關,他知,陳氏也知。陳氏非他所愛之人,他又豈是陳氏中意之人。
而他最喜愛的虞美人,那份在意之情,他既也不是在鄉(xiāng)間辛苦勞作的賀狗兒,也終究不會再與莫青青相同。
若是佑寧公主是男兒身,顯德帝根本不會考慮傳位給賀朱等人,他的皇位必定會傳給莫青青所出之子。
佑寧公主是女兒,顯德帝便力排眾議允她披掛上陣,登基后給她最尊貴的封號,最富饒最大的食邑,為她挑選她中意的駙馬,任由御史百般彈劾也不為所動。
當初佑寧公主選中了前朝公主之孫潘又安,莫說御史,連陳大老爺?shù)戎爻级妓较掠P見,道是此事不妥。
顯德帝只問了佑寧公主一句,可是非潘又安不可,佑寧公主當時正啃著番邦來的胡瓜,眉頭都沒挑一下,脆聲應了句非他不可,顯德帝便點頭下了旨,險些把陳大老爺氣得昏厥過去。
這么多年來,顯德帝也知道佑寧公主對他這個父親有心結,嫁人后更是漸漸只與駙馬潘又安親近,同家中疏遠起來。
他至今還記得,賀芝小時候生得玉雪可愛,虞美人又和氣,佑寧公主當時好奇,三不五時跑去看新生的弟弟,結果卻漸漸不去了。他初時只當是賀芝長大了點哭鬧得厲害,后來才漸漸明白女兒是不喜他對虞美人的另眼相待。
多年之后,佑寧公主終于想開了些,來尋顯德帝喝酒,酒后方吐露了半句真言,道是駙馬待她面上雖冷,卻是個一心一意之人。
顯德帝記得這句一心一意,也為此,即使潘又安偶有過失,,顯德帝也都一笑而過,只盼佑寧公主能舒心度日。
今日聽說潘又安出事,顯德帝便覺得佑寧公主一定會留在般若寺陪伴駙馬,正打算讓人從賞心殿中挑些忠心伶俐的宮人過去伺候,不想她卻自己回來了。
佑寧公主面上難掩疲色,抬頭看見顯德帝一臉訝異,不知為何名便莫名紅了眼圈,一句“阿爹”就那么梗在了喉間。
顯德帝心頭一突,急忙起身走到佑寧公主身邊,虛虛摟著她拍了拍肩膀,手足無措的安慰道:“這是怎的了?可是有人欺了阿爹的珠珠兒?告訴阿爹是哪個王八羔子,阿爹狠狠為你出氣!”
佑寧公主自幼便不似其母溫婉,完完全全隨了顯德帝的脾氣,又臭又硬,受了委屈就會像頭小狼崽子一樣狠狠打回去,只要還能爬起來就不會認輸。
這樣強硬的人忽而露出脆弱一面,顯德帝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惱怒,恨不能把私庫打開任女兒挑選,只求她還能如往常一般吊著眼角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