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義廉恥四個字,劉文杰曾寫了整整九十九日,每日九十九遍。因?yàn)閯⒑町?dāng)年慕名士風(fēng)流世家風(fēng)采特意為他求來的啟蒙先生瞧不起他,嫌棄他粗鄙,比不得同門的幾位世家出身的子弟,要他先將禮義二字記牢,懂得何為廉恥,才肯為他授業(yè)解惑。
等到劉侯一步登天,劉文杰方明白昔日高高在上的同門在京中根本不值一提,一族之長都未必能見得到林相這樣真正大世家當(dāng)家人的面,自然就將往日的屈辱看得淡了。
可是今時今日,對上林?jǐn)趟菩Ψ切Φ难凵瘢瑒⑽慕芊路鹩只氐搅税輲煹谝蝗眨^的先生狀似可親的問他民何以知禮、義,而少廉恥,而他張口結(jié)舌,只能任由同窗在旁嬉笑的難堪。
劉文杰嘴唇抿得泛白,牙縫間血腥味越來越濃,趙夫人久等不到答案卻是愈發(fā)急切,干脆重重擰了他手臂一把,聲音里都帶上了惱意:“孽障!到底是誰的錯你倒是給個話!我這輩子只你一個根苗,便是拼了性命我也要給你討個公道。”
一面說,趙夫人一面還不停給劉文杰使眼色,讓他別為了男人的面子錯失良機(jī)。這些日子府里頭確實(shí)是風(fēng)平浪靜,劉老太爺他們也還沒來得及在林?jǐn)堂媲叭鞘欠牵瑢?shí)在是沒什么事情能觸怒這個煞神的。趙夫人思前想后,還是覺著這回多半是為了鹿兒那個丫頭才鬧起來的,只是陣仗比她先前以為的大得多。
以趙夫人看來,林?jǐn)碳热荒馨l(fā)脾氣那就是心中在意劉文杰,既然在意,那之后就好辦了。一巴掌算得了什么,婆婆的威風(fēng)也不急于一時,日后掐住了林?jǐn)痰姆喂茏佣加杏懟貋淼臅r候。至于鹿兒,不過是個丫頭,大不了打發(fā)出去就是了,反正這年頭買一匹騾子的錢能買回五六個齊整丫頭來,不愁沒有人伺候。
知母莫若子。劉文杰只幾個眼神就明白了趙夫人心中所想,情不自禁露出了一抹苦笑。倘若林?jǐn)陶娴哪転榱艘粋€丫頭爭風(fēng)吃醋,那點(diǎn)子心智也就不足為慮了。他不忍讓自己的母親再因?yàn)椴幻髑閯荻f出什么不著四六的話來徒增笑柄,可真話無異于刮骨鋼刀,只一想就讓他羞憤難當(dāng)。
有些話他方才能湊到林?jǐn)躺砼缘吐曊f,可大庭廣眾里里外外多少雙眼睛看著,要他如何同自己的母親說,他發(fā)覺堂弟對自己的妻子起了不該有的心思,便想著告誡妻子一番,讓她以后勤修德行、妝容衣著力求質(zhì)樸無華,不可再艷質(zhì)招搖,以免鑄下大錯呢。
一句“人杰的品性我心中有數(shù),萬不該如此浮浪無狀,家里女眷不少,怎么他不盯著別人只盯著你,你也該時常自省,以免招至禍端”還沒說完,他的臉就被打歪了。
劉文杰從來都不知林?jǐn)踢@樣?jì)扇醯纳碜右材苡羞@樣大的力氣,他也想扭住林?jǐn)掏煤弥v講道理,只是都不等他從被羞辱的惱怒氣恨中醒過神來,幾個練過武的丫頭就把他跟林?jǐn)谈艚^開來。為了不跟幾個丫頭動手失了身份,劉文杰不得不連退幾步,直退到了堂中央,林?jǐn)滩泡p輕叫了聲停。
自己傻子似的頂著臉上的傷口握拳站著,妻子甚至還有心讓丫頭幫她修了下因毆夫而傷著一角的指甲,又給了他另一層羞辱。劉文杰恨恨閉上了眼,并不肯回應(yīng)趙夫人的視線。
禮、義、廉、恥,這四字一直在他心中拉拉扯扯,多年前先生講的云里霧里他還嫌棄如此簡單之事非要講的詰屈聱牙,只是辯不過同窗才作揖順從。可方才他堵著一口氣的時候不覺得,現(xiàn)在要同第三人說,哪怕這是人生養(yǎng)他的母親,他都覺得話若出口,便真的是寡廉鮮恥了。
劉文杰死活不肯說話,林?jǐn)逃质且桓崩仙裨谠诳磻虻哪樱w夫人不由當(dāng)真迷惑起來,抓著劉文杰衣袖的手都松動了,只來回打量著兒子兒媳的神色。
三人僵持了片刻,最終還是劉文杰熬不住心中自問,低頭拉了下趙夫人,啞著聲音央她陪自己回書房歇息片刻。趙夫人本不肯走,劉文杰低聲提了下劉老太爺,趙夫人才恨恨扶了劉文杰出去,林?jǐn)烫Я颂а燮け惝?dāng)作相送。
劉文杰母子走了好半晌,林嬤嬤指去給他們打傘的小丫頭才回了院子,稟報說夫人和大公子諸事皆順。林嬤嬤念她辛苦,抓了大大一把糖與她吃,又額外拿了幾個錢給她,歡喜的小丫頭眼睛都瞇了起來,一出了屋子就連蹦帶跳的跑去了后罩房。
林?jǐn)虅偣门沧诖扒翱淳埃埔娔切⊙绢^子開心的見牙不見眼的模樣不禁莞爾,方才的憤懣抑郁都散了不少。阿月正在一旁小心奉湯羹,見狀也抿嘴一笑:“姑娘總說奴婢不穩(wěn)重,這才真是個孩子呢。不過她是慶平這邊剛挑上來的,聽說在家飯都只能撿兄弟剩的,難怪幾個錢一把糖就樂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