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頭,命身旁一個奴仆過去,往空繩上再栓了一只同樣的玉韘,哈哈大笑:“碎了便碎了,我們札木一族,要什么沒有?豈會舍不得區(qū)區(qū)一只玉韘?也不用你們賠,只管去叫人再來,只要能如我那般將韘釘入靶子,我便立刻送韘,收攤回往札木,此生再不踏入魏地一步!”
十二年前,裴右安領(lǐng)軍大敗胡人,王庭被破,向魏俯首稱臣。先帝為了便于治理,在胡地依照族落,分封出了二十多個汗國,各冊封汗王,以允許和魏國貿(mào)易互通為條件,令彼此制約。
這法子確實奏效,漠北如今汗國林立,彼此猜忌,再無哪個部族能像從前那樣統(tǒng)一漠北,建立一個大一統(tǒng)的汗國,但經(jīng)過十幾年后,到了如今,慢慢也有部族開始坐大,這札木部便是其中之一,新繼位的汗王,野心勃勃,做夢也想重新統(tǒng)一漠北,以恢復昔日的汗國榮光。
三個月前,漠北諸多汗國,收到了來自大魏朝廷的旨意,晉王到素葉城開府建藩,命諸多汗國遣使覲見,從今往后,由晉王府代替朝廷納貢,行宣慰之職。如今諸多使者,早已齊聚城中,被安置在驛館之內(nèi),只待晉王抵達覲見。
札木部自然也來了。
圍觀民眾見這胡人姿態(tài)倨傲,羞辱魏人,無不著惱,噓聲一片,那十來個軍官,更是面龐漲紅,性子急躁的,便要沖上前去,那胡人的隨從,立刻也圍了上來。
“此人乃是札木部的神箭手,百發(fā)百中,前些日隨札木使者同行來此。”
楊云已打聽了過來,對裴右安說道。
裴右安叫嘉芙稍等,自己朝前走去,拍了拍那幾個軍官的胳膊,示意后退,隨即到了那條線前,停住腳步,取了懸于一旁的弓,搭箭,發(fā)力,滿弓,瞄準前方那只懸在空中的玉韘,倏地發(fā)箭。
他一現(xiàn)身,全場便靜了下來,無數(shù)雙眼睛,緊緊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嘉芙知他小時為了強身,隨名師習箭,箭法很是不俗。但如此場合,依舊還是緊張,睜大眼睛望著,見那箭射了出去,朝著前方筆直而去,還沒來得及眨眼,那箭已經(jīng)釘入靶子。
箭桿之上,赫然套了一物,恰便就是那枚玉韘。
她頓時松了口氣,圍觀之人,短暫靜默之后,隨之亦爆發(fā)出了一陣歡呼之聲,個個喜笑顏開,比自己射中還要高興。
那胡人起先見人群里出來個看似文士的中年男子,根本沒放心上,卻沒想到,此人箭法竟如此精妙,愣了半晌,方勉強壓下心中懊惱,正要叫人去將那玉韘取下,見他竟再次搭弓,二箭過后,那根系著玉韘的細繩,竟也從中斷開,在風中晃蕩個不停。
全場再次爆發(fā)出了一陣歡呼,民眾紛紛看向那射箭之人,議論不停。
胡人面紅耳赤,又暗自心驚,盯著那男子:“你何人?”
裴右安不答,將手中弓箭搭了回去,對方才那射失手了的軍官說道:“箭術(shù)練到最后,最高境界,不在繼續(xù)苦練技巧,而在于心眼合一。以你的熟練和技巧,做到釘那玉韘上靶,原本不難,失就失在眾目之下,心浮氣躁。回去之后多多練心,勝這胡人,又有何難?”
那軍官早被折服,此刻見他如此和自己說話,語氣如同上級,吃驚地望著裴右安,一時說不出話。
“裴大人!你便是裴大人!”
就在這時,另個軍官終于認出了裴右安,失聲嚷道,激動之下,仍以舊日稱呼稱他。
裴右安含笑,微微頷首:“正是裴某。”
軍官們跟著朝他下跪,近旁的民眾,陸續(xù)也有人認出裴右安,紛紛跟著下跪。
裴右安請民眾起身,從那群目瞪口呆的胡人身邊走了過去,回到嘉芙身畔。
嘉芙看了眼他的身后,低聲笑道:“都怪裴大人,一來就出風頭,人人認得你了。集市看不成了,還是快些進城吧。”
裴右安一笑,帶她回了馬車,自己翻身上馬,一行人入了城門。
很快,素葉城的都司聞訊,急匆匆地趕了過來迎接。
在民眾一路的簇擁隨行之下,一行人終于到了如今已改為王府的原節(jié)度使府的大門之前。
嘉芙下了馬車,仰頭望著油漆一新的門楣,腳步停了一停。
裴右安從后跟了上來,輕輕握住了她衣袖下的一只手,低聲道:“進去了。”
嘉芙看向身邊這男子,見他微微低臉,含笑望著自己,慢慢地勾緊袖下他握住了自己手的五指,點了點頭,隨他邁步過門,朝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