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璧云走后許久, 晴若還未能回神。
那下輕飄飄的吻, 叫她頗為不知所措, 不知該抗拒還是接受。這不合規(guī)矩,定然是逾越的,可裴璧云又是她將來的夫君, 這也是遲早……
一時間,她只覺得心頭千思萬緒交雜。
她拿著小團扇, 獨自在走廊上坐了許久。天色將暮,一片淡淡金色余暉鋪落下來。將要點燈時,郁天涯提著一壇酒來了。
“姐姐, 上回我和你說過的好酒——”他嚷了一聲,見郁晴若沒反應, 便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姐姐怎么在出神呢?想誰想的這樣入神?”
旁邊的小丫鬟嬉笑道:“裴公子來一趟,大小姐便這般模樣了!”棋兒聽了, 訓斥道, “瞎說什么呢!沒規(guī)矩, 咱們大小姐輪得到你編排?”那多嘴的小丫頭立即噤聲垂頭,瑟瑟不已。
天涯的笑容一凝, 道:“原是裴璧云來過了。”他假作若無其事, 將那壇酒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 笑道,“先前和姐姐說的酒,這就拿來了, 姐姐要不要喝一口?”
晴若回了神,笑道:“我倒是想喝,但只能一口,喝多了沾上了酒味,就一定會被訓斥。”
天涯道:“只喝一口有些不過癮,要整碗整碗的喝才行。”但晴若搖搖頭,天涯無法,便開了封泥,讓丫鬟拿來小酒盞,給倒上了半盞,道,“喏,姐姐小心嗆著了。”
那酒液果真甚為香醇,味道老遠就能聞得到。
晴若點點頭,捧起酒盞,小小地啜了一口,立即被辣到了。她澀著眼眶,小聲道:“這酒怎么這樣厲害?”
“當然厲害。”天涯笑了一聲,仰頭便把酒喝盡了,毫不拖泥帶水。末了,他對晴若道,“這酒可是很難弄的,姐姐要好好留著品嘗啊。”
晴若點點頭,笑說:“謝過天涯的心意了。”
兩人正在對飲,外頭走來一個嬤嬤,給晴若請了安,道:“大小姐,夫人請您過去呢,說是要與您商量一下嫁妝的事兒。”
晴若對嬤嬤道:“謝過媽媽了,我這就去。”說罷,與天涯道,“天涯,這壇酒我怕是沒空品嘗了,等我回來再喝。”
她笑眼彎彎,容色溫柔如水,真是叫人生不出氣來。郁天涯露出笑臉,答道:“不打緊,不過是一壇酒,你什么時候喝都行。”頓了頓,天涯訕訕道,“姐姐還要去商量嫁妝的事情吧?那天涯就先告辭了。”
“嫁妝”二字,當真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
晴若點點頭,叫了棋兒、書兒,跟著嬤嬤一起出辛夷院去了。她走后,幾個灑掃的小丫鬟一邊清掃著地面,一邊竊竊私語道:“夫人是在盤算著送幾抬嫁妝過去吧?”
“是呀,裴家家大業(yè)大,可不能叫裴家人小看了咱們大小姐。”
“我猜猜,定是一百二十八抬的大陣仗,比之王公郡主都不遜色的呢。”
郁天涯聽著丫鬟們竊竊笑語,再想到先前姐姐為裴璧云出神的模樣,心底愈不是滋味。他斟了滿滿一碗酒,仰頭一口飲盡,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酒液的酸澀,在喉間久久停留,直燒灼到他的心底。這酒的辣燙,幾乎要令他的心都被溶開了一個洞。許許多多的念頭,自那洞間涌了上來。
——天涯,你要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人嗎?
——天涯,你要一輩子做她的弟弟,近在咫尺,卻觸碰不得嗎?
郁天涯的腳步一頓,神色越發(fā)冷然。
寧重華歸宮之后,神情便倦?yún)捔嗽S多。他本就在病中,如今更是雙目黯然,毫無生氣。每每想到在郁家的遭遇,便覺得胸中郁氣翻涌,逼得他一陣咳嗽。
在他身邊伺候的宮人見了,心有不忍,道:“太子殿下若是心緒不寧,不妨念些佛家經(jīng)文吧,這些經(jīng)書一貫是能平靜心緒、拋惹煩惱的。且太子殿下是個仁善之人,佛祖定會保佑您身子無恙。”
寧重華擺擺手,道:“那便試試吧。”
宮人忙取來了經(jīng)書來,寧重華披著薄毯,坐在小佛龕前,慢慢地吟誦經(jīng)文。那些慈悲佛經(jīng)果真撫平他心虛,叫他漸漸淡忘了心中的憂慮。
他之憂慮,并非是來自于郁晴若。晴若之于寧重華,便像是一個夢似的。若能娶她為妻,便能讓母后逐步退讓,松開鉗制著他的牢籠。但若連娶晴若都辦不到,就更別提在母后手中得到更大的自由。
寧重華心中的郁怨,便是如此。
夜色沉沉,暮氣皚皚。到了掌燈時分,袁皇后攜著宮人來了。她見到寧重華依舊滿面病氣,心中憂慮頓生。再看看他身旁的那些佛經(jīng),更是心底難受極了。
“重華,你的身子可好些了?萬萬要保重身子。”袁后坐在他病榻前,憂慮道,“你如今可是母后唯一的掛念,你萬萬不能有事。”
寧重華不說話,淡淡點了頭。
袁后咬咬牙,恨恨道:“重華,你可記得母后常常提起的藍語嫣?那賤人本是罪臣之女,心機深沉,陰險狡詐,看你父皇將要登上帝位,便伺機將你父皇勾引了去。她后來病故,本宮便不再怪責此事。但心結(jié)到底是落下了,這么多年,母后和你父皇都未曾有一句好話。”
寧重華道:“兒臣知道。”
袁后冷冷道:“如今母后得知,那藍語嫣雖是死了,但她的孩子卻尚在人世。”說罷,袁皇后擒著寧重華雙手,動情道,“那若是個男孩兒,保不齊便要與你爭搶皇位。重華,母后現(xiàn)在只盼你好好的,萬萬不要讓旁人白得了便宜。”
寧重華道:“兒臣一切安好,母后無需擔憂。”
袁后作勢擦擦眼淚,為他披緊薄毯,道:“你這身子,怎能令母后不擔憂?先前太醫(yī)來瞧過了,說是你郁結(jié)于心,這才久久難有起色。母后知道了,日后不逼你。你不愿娶妙意,母后就只讓她做個側(cè)妃。”
寧重華聞言,心底暗暗諷笑。不能做正妃,卻還要站這個側(cè)妃的名頭,可見母后也沒打算退讓多少。
袁后安慰罷了寧重華,這才攜著宮人離去。出了東宮門,她交代身旁人道:“選秀馬上要到了,太子喜歡誰,本宮便會讓誰入東宮。只要不是那個郁晴若,是牛是馬都行。”
蘭姑姑憂慮道:“那正妃人選……”
袁后道:“本宮自由安排。總得給太子找個得力的妻家,讓他以后有所倚仗。四大貴姓里,除了郁家,這不還有三家嗎?”
“皇后娘娘高明。”蘭姑姑笑著奉承。
初秋的天漸漸涼了,樹上的葉尖尖兒有了星點的黃。天氣倒是分外的好,晴空一片、萬里無云,既不陰也不雨。
今日是送各家貴女去宮中參加選秀的日子,裴家的庭院里,一大早便熱熱鬧鬧的。裴瑾瑜與二房、三房的幾個堂妹站在一塊兒,仔細聆聽裴夫人的教誨。
“動靜得宜,溫婉賢淑,萬萬不可有出格之舉。”裴夫人與幾位裴家小姐叮囑罷,又單獨叫來裴瑾瑜,輕輕叮囑道,“瑾瑜,我們裴家是看不上那太子妃之位的,但還有幾位其他王孫公子亦會來相看,你萬萬不可錯過了。若是能做過富貴王妃,余生無憂,那也是極好的。”
裴瑾瑜道:“天家的規(guī)矩多,瑾瑜還不稀罕去呢。最好別選上我。”
出發(fā)的時辰到了,裴家的馬車在門口一字排列,裴璧云親自送妹妹裴瑾瑜上馬車,叮囑道:“太子殿下是一定不會挑你的,你不必有所不滿。那東宮無甚好處,皇后娘娘也不好相處。若是落了選,應是好事才對。”
裴瑾瑜也知道哥哥與太子寧重華有些爭端,是為著嫂子郁晴若之故,便笑瞇瞇道:“瑾瑜都知道,哥哥不必擔心,瑾瑜也不稀罕那太子妃的位置,自讓潘家的女兒爭搶去。”
裴璧云點點頭,說:“那就快些去吧。”
馬車啟動了,幾位裴家小姐的馬車朝著宮門駛?cè)ァ?
同一時間,郁家。
雖今天是選秀的日子,但郁家倒是安安靜靜的。晴若坐著陪母親說話,笑道:“這幾日琳瑯乖巧了不少,也愿和我一道練女紅了。”
孔氏剪著花屏里的枝葉,道:“都鬧了這么久了,早該歇了。對了,若兒,我叫你看的賬簿如何了?你嫁過去后,定要學著管理中饋,遲早會做裴家主母,這是一定要學的。”
晴若有些頭疼,道:“還不曾看完。”
孔氏大驚小怪道:“你一向聰慧,看那些亂七八糟的雜書是一點就通,連你哥哥都夸你聰明。怎么看幾本賬簿,偏偏就愚鈍起來了?”
晴若苦笑道:“術(shù)有專攻,是女兒不足于此。”
母女倆正說著話,外頭忽然有個嬤嬤道:“夫人、大小姐,出了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