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循著感覺,想要找找出林子的方向。不知不覺,便騎著馬穿過了大片溪流樹叢。婆娑的樹影與潺潺的水聲,都自她身邊而過。寂靜深林里的馬蹄輕響,似乎比《太平君》的琴音還要悅耳些。
不知過了多久,林子的對(duì)面響起了腳步聲,有個(gè)男子揮舞著火把四處尋找著什么。晴若微微驚喜,喚道:“天涯!天涯,是你嗎?你來找姐姐了?”
那男子抬手擋開一截樹枝,走了出來,道:“不巧了,是我。”
是韋鷺洲。
他好像是徒步走過來的,衣擺被樹枝勾出了幾道破絲。火把微弱的光照亮他的面龐,令他那雙總是透著玩世不恭的、讓人琢磨不透的雙眼,也倒映出了幾分暖色。
“見過王爺。”晴若擦擦臉上污痕,下了馬,道,“我誤入此處,正在找出去的路。”
“外頭正因?yàn)槟悴灰娏硕[著呢。”韋鷺洲舉著火把走上前來。
“是我不好。”晴若有些愧疚,“竟然騎著馬闖到這里來了,平白叫父母兄弟擔(dān)憂。”她說罷,鼻子一癢,竟“阿嚏”一聲,小小地打了個(gè)噴嚏。
“受涼了?”韋鷺洲蹙眉,走上前去,伸手將她攬?jiān)趹牙铮斑@樣暖和點(diǎn)。”
男子寬厚的身軀忽而緊緊地貼上來,晴若懵了一瞬,立即將他遠(yuǎn)遠(yuǎn)地推開:“還請(qǐng)王爺自重。”
她閉著眼,不愿去看韋鷺洲。好半晌后,她聽到韋鷺洲發(fā)出一聲倒抽冷氣的聲音:“疼……”
晴若微驚,扭頭一瞧,卻看到韋鷺洲跌坐在地,正揉著自己的腳腕。
他一邊揉,一邊曖昧地笑著,對(duì)晴若道:“你推我這一下,令我的腳腕都折了,你要怎么補(bǔ)償我?我一個(gè)打仗的,沒了腳,可就是沒了吃飯的根本。”
“啊?”晴若略略吃驚,旋即懷疑道,“王爺武藝高超了得,豈會(huì)因?yàn)槲曳讲拍禽p輕一推而摔倒?”
韋鷺洲笑容愈發(fā)深了:“本王當(dāng)真腳折了,疼得很,恐怕只能單腳跳回去了。”
晴若見他三番兩次重申,心底也有了懷疑:“當(dāng)真……當(dāng)真摔壞了腳?”
“當(dāng)真。”韋鷺洲正兒八經(jīng)地點(diǎn)頭,“疼得厲害,鉆心似的。”
“這…我…是我的過錯(cuò)。”晴若咬了咬唇,卷了袖口去扶他:“我先扶你起來,你騎在馬上,我送你回去。你到底是為了找我而到了林子里來的,我可不能忘恩負(fù)義,見死不救。”
《五洲俠女傳》和《梁國(guó)奇人錄》里都說,忘恩負(fù)義為最下,薄情寡義更下,她不想做那樣的人。
韋鷺洲撐著她的手臂,一邊發(fā)出嘶嘶的抽氣聲,一邊慢慢站了起來。他換了身體重心,不讓自己壓在晴若肩上,以免她累著,自己則跳著走路。
“這回,郁大小姐不顧著男女大防了?”韋鷺洲勾著唇,輕悄笑著,眸光落至她挽著自己小臂的手掌上,“你不是從來都忌諱與外男身體接觸?”
“你是傷患,我總不能把你丟在這兒不管。這里是獵場(chǎng),誰知道有沒有老虎、豹子在外面游蕩?更何況,你腳疼成那樣,我總不可能視而不見。”郁晴若扶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小聲道,“反正母親不在這兒,我連母親嚴(yán)禁我碰的馬都騎了,也不差救你一命。”
韋鷺洲和郁晴若走到了馬邊,韋鷺洲先上了馬,晴若想要牽起馬繩,在前引路,韋鷺洲卻一撈她的細(xì)腰,將她放置于自己身前,以雙手桎梏鎖住。
“本王騎馬,郁大小姐走路,這成何體統(tǒng)?說出去了,還道是本王仗勢(shì)欺人,欺負(fù)一個(gè)纖纖弱女子。”韋鷺洲的手繞過她的腰,扯住了韁繩,聲音愉快得很,“來,我們一起騎馬。”
郁晴若掙扎起來,可她剛掙扎一下,韋鷺洲就低聲呼痛:“我的傷、我的傷……”
晴若立刻不動(dòng)了,生怕牽動(dòng)他的傷口。
她真懷疑他是裝的,又實(shí)在找不到證據(jù),只能在心里腹謗腹謗。不過,雖她心底這樣懷疑著,但她卻不會(huì)掙扎——便是他的傷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的,她也不能去做出會(huì)牽動(dòng)傷口的行為。
韋鷺洲見她不掙扎了,滿意地笑了起來,一雙眼微微彎起,流露出些許愉悅的意味。
“本王方才瞧見你騎馬了,不像是個(gè)生手。”他將頭壓低,湊在她的肩頸處低聲說話,“你母親從來不允許你騎馬,你是在哪里學(xué)的騎術(shù)?”
晴若支吾了一下,道:“無師自通。”
“本王不信。”韋鷺洲的聲音愈發(fā)低沉了,“你一定是偷偷在學(xué)騎馬,而且,你還很喜歡騎馬。瞧你剛才待在馬上的模樣,好像是一輩子不肯下來了。”
晴若有些懊惱,道:“與王爺有何干系呢?”
“當(dāng)然有關(guān)。”韋鷺洲笑了起來,胸膛的震動(dòng)幾乎傳到了晴若的脊背上來,“本王知道,你并不如表面那般,是個(gè)乖乖巧巧、端莊賢淑的大小姐。若是沒有母親彈壓著,你興許與你的妹妹一般活潑能鬧吧?”
晴若道:“王爺想多了。”
韋鷺洲挑眉,道:“晴若,你可想好了?嫁給裴璧云,你的下半生,仍要過規(guī)規(guī)矩矩、死水無波的日子,你為他生兒育女、嫻靜端莊,你為他不碰詩書、困守家中……”
晴若的呼吸微微急促了起來。她薄怒道:“王爺,請(qǐng)慎言!”
“還有最后一句話,說罷了,本王便閉嘴。”韋鷺洲暗暗揚(yáng)起唇角,道,“嫁給本王——就全然不一樣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你喜歡,本王便愿意。我允你世間萬物,只要你歡喜。”
晴若憋不住了,皺眉斥道:“王爺是痛得昏了,失了神智了吧?竟然胡言亂語起來了。”
韋鷺洲哈哈大笑。
二人騎著馬,回到了林子邊緣。韋鷺洲拍拍袖上灰塵,輕松地跳下了馬,毫無障礙地向前走了幾步,并無腿腳受傷之態(tài)。
晴若:“你……王爺…”她知道她被騙了,氣不打一處來。
可更氣的事還在后頭。
林子外,一眾人正圍著袁妙意,聽她哭哭啼啼得敘述事情原委。但聽袁妙意縮在袁皇后懷中,柔弱驚惶道:“妙意也不知,到底是何處得罪了那郁大小姐,她竟用發(fā)簪刺馬,惹得馬匹受驚,四處踐踏,妙意險(xiǎn)些也葬身馬蹄之下……”
火光輝煌,袁皇后冷笑一聲,道:“這等賤人,竟敢殘害袁氏女兒,死在馬蹄之下也是適得其所。”
孔氏大怒,欲上前爭(zhēng)辯,卻被夫君郁孝延攔下。
晴若站在林子后,聽罷袁妙意的哭訴,心底微微一沉。她攥緊了拳頭,忽而對(duì)韋鷺洲道:“王爺,今日晴若不但騎了馬,還救了一個(gè)陌生男子,已做下了如數(shù)多違反規(guī)矩之事,晴若不在乎再多做一件。試問——王爺可愿幫晴若一個(gè)忙?”
韋鷺洲笑道:“自是愿意,你說便是。”
沒一會(huì)兒后,晴若便牽著馬,從林間走了出來。她目光堅(jiān)毅,望向哭泣不休的袁妙意,道:“袁姑娘,孰是孰非,僅憑你一面之詞,不能妄下斷論吧?”
眾人見晴若平安無事,紛紛湊了過來,你一言我一言的,孔氏更是激動(dòng)地直撲了過來。
袁妙意拿手帕抹了抹眼淚,道:“郁大小姐,妙意到底是何處觸怒了您?妙意愿改,或是自請(qǐng)離京,不再礙您的眼……”
“免了。”晴若溫軟一笑,道,“袁姑娘,你故意驚馬,再嫁禍于我,為的到底是什么,我也甚是好奇?”
袁妙意哀哀哭道:“郁大小姐,我有皇后娘娘的兩位宮女為證,您又有何人為證?你那丫鬟暈了過去,根本說不出話來呀。您到底是何苦這般為難我呢?莫非是因著太子之故?既您都與裴家公子定親了,又何必這般……”
周圍人群聞言,亦竊竊私語起來:“莫非當(dāng)真是這郁大小姐故意縱馬?”
“與裴家定親,還惦念著東宮主位,這可當(dāng)真是……”
“可憐了袁姑娘,白白受此驚嚇。”
袁妙意聽了,愈是哭的楚楚可憐,對(duì)袁后道:“姑姑,妙意這就回家去!這宮中,妙意恐怕是留不得了……”
“我有人證。”晴若忽然道。
在眾人懷疑的目光里,郁晴若仰起頭,道:“我有人證,可證明我所說之事,件件為真。”
袁妙意微微睜大了眼,問:“誰?”
“本王。”
一道身影,自旁慢慢步出。韋鷺洲負(fù)著手,閑閑在人群外站定,露出一縷看好戲的神情:“本王可為人證。”
見到肅間王出現(xiàn),諸位旁觀之人微驚,紛紛向這位權(quán)傾朝野的王爺行禮,霎時(shí)間,一片“見過王爺”此起彼伏。
就連袁皇后,也微微變了面色,松開了一直摟著袁妙意的手:“肅間王……”
韋鷺洲淡淡頷首,問:“本王可證,郁大小姐句句屬實(shí)。可有人有所疑異?”
作者有話要說: 王爺:今天是我的場(chǎng)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