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裴璧云道別后,晴若攜著妹妹琳瑯一道到了女賓席位上。榮福郡主早一步回來了,正依著個年輕小姐親昵說話、交頭接耳。
那年輕小姐坐的遠,瞧不輕模樣,只得一個華貴隱約的輪廓,想必就是郡主的密友,潘家的嫡小姐潘芷萱了。
郁琳瑯遙遙見到潘芷萱,便覺得氣不打一出來,惱道:“這潘芷萱真是膽小,她知道自個兒斗不過我,便推郡主出來做槍使!搬弄是非的小人,陰險!”頓了頓,琳瑯猶覺得不滿,又補一句,“潘芷萱這么厲害,怎么也不見得她做太子妃?”
琳瑯到底是對潘芷萱心系太子一事耿耿于懷。
郁晴若捏了捏妹妹的手,示意她收斂一些。那榮福郡主和潘芷萱,與她姐妹二人不對頭,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回回都是潘芷萱在后頭當軍師,一副優(yōu)雅從容樣子;榮福郡主在前頭沖鋒陷陣,想法子找麻煩。
至于矛盾的起因么——大抵,就是太子妃之位吧。
孔老太太見賓客都來了,便讓仆婢們開席,令叫戲班子演上了《五郎拜壽》。濃脂艷抹的戲子開了腔,咿咿呀呀的戲調子婉轉地響了起來。諸位賓客們紛紛獻上壽禮,一時間,孔府里熱鬧非凡。
在一眾賀禮之中,屬郁瀚文的賀禮最為惹眼——那時一尊材質極好的玉觀音,色澤通透明澈、雕工栩栩如生;仔細一瞧,那觀音的五官還能瞧出幾分孔老太太的和藹影子來。這份壽禮不僅僅花了不菲金錢,還用了很多心思。孔老太太見了,果真是贊不絕口,直牽著郁瀚文的手夸孝順。
一旁站著的幾個孔家嫡孫瞧見了,心里頗有些不是滋味,又是惱,又是羨。惱的是他郁瀚文不過是個外孫,卻比孔家人還要得寵;羨的是郁家的富貴無雙,竟然能拿出這樣了不得的壽禮。
孔家雖也有名望,但不過是清貴之族,比不得四大貴姓的富貴盈門。似那郁家二小姐身上的首飾,哪一件不是價值連城?那絕不是孔家女兒們可以碰的物件。聽聞郁瀚文乃是京中數家珠寶齋的常客,那些掌柜們但凡拿到了什么好貨,頭一個便往郁府上送信。其富貴程度,可見一斑。
如今郁大小姐方與裴家的公子訂了親,這郁家日后的富貴,恐怕要更上一層。
郁瀚文的母親孔靈芳聽聞四座恭維之聲,面色飄飄得意不已。而晴若則抿著唇,乖乖坐在母親身旁。
未多久,孔家的三小姐悄悄挪騰到了晴若的身旁,扯了扯晴若的袖口,道:“晴若表姐。”晴若低頭一看,便見到一雙小鹿也似的烏漆漆眼睛,正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
“晴若表姐,你手上這個玉鐲子可真好看。”孔三小姐打量著晴若的手腕,細聲細氣地問,“能不能借我戴一下?我還從沒見過這么好的東西。”
郁晴若聞言,腦海中卻忽回憶起曾經做過的夢境。
夢中的她,對這位表妹的要求來者不拒;她秉持著“長者為謙”的訓/誡,又自以為家中富庶、不缺這點財物,以是,表妹要什么,她就給什么。久而久之,就將表妹的胃口養(yǎng)的越來越大。
孔家重禮義廉恥,偶爾得知這位表妹竟眼皮子淺薄至此,常問外人討要財物,當即把這表妹關起來家法一頓,凄涼的很。
此時此刻,晴若摸摸手上的白玉鐲子,淡笑道:“這鐲子是僧人為我求來鎮(zhèn)壓夢魘之獸的,不得離身,恐怕……是不能借給表妹了。”
孔表妹聞言,表情一僵,眼神有些怪異。
晴若表姐從來大方,對自己是有求必應。她身上的發(fā)簪、耳墜,只要自己看上了,便絕對能討要過來。今日晴若表姐怎么一反常態(tài),變得吝嗇起來了?
“表姐……”孔表妹拽了拽她的袖口,繼續(xù)撒嬌,“就給我戴一會兒,我絕不貪你的。你從來大方,怎會和自家表妹計較這些呢?”
晴若搖頭,道:“表妹,孔家有訓,女子行為須得得儀。你這樣扯著我討要一只手鐲,叫老太太知道了,恐怕不妥。”
聽到老太太的名字,孔表妹面色一白,立刻飛速地松開了手。她眼底有些怨氣,口中小聲抱怨道:“表姐,你變了!你從前可沒這么小氣薄情。”
晴若聞言,不知當哭當笑。有的人受慣了恩惠,便覺得這恩惠是理所應當的;一旦別人不再施舍,她反倒覺得是旁人心眼壞透。
孔表妹正憤憤不平著,在外頭和密友們聊天的琳瑯恰好轉了一圈回來。琳瑯可沒晴若這么好說話,瞧見孔表妹,張口便是譏諷:“喲,你這小乞丐又來討東西了?瞧你那副窮酸樣子,如何配坐在我姐姐的身旁?走開!”
孔表妹面色羞紅,眼底有了恥辱的淚水,當即奪路而去。晴若嘆口氣,對琳瑯道:“琳瑯,你的嘴也太不客氣了。”
“本來就是她不要臉。”琳瑯振振有詞,“一天到晚討要你的東西,旁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你的嫡親妹妹,我才是表妹呢!”
兩姐妹挨著坐下了,一抬頭,便看到孔表妹已到了坐席對面,正在討好榮福郡主和潘芷萱。也不知道那榮福郡主舍不舍得賞點首飾珠寶給她。
壽宴熱熱鬧鬧地過去了,很快到了結束的時候。孔氏領著兒女們到了側門旁,卻見到車夫滿頭大汗的面容:“夫人,不好了,馬車的輪子壞了,我們恐怕得從孔府借一輛馬車。”
孔氏聞言,暗道一聲“倒霉”,轉身去差人借馬車。
只是今日賓客眾多,孔家的馬車也都借了出去,只留下一輛小的。恰好孔老太太要留郁瀚文說話,孔氏合計了一下,叫車夫先送晴若、琳瑯二姐妹回去,另外再喊家里遣輛馬車來接余下的幾人。
晴若與琳瑯上了孔府的馬車,晴若瞥了一眼車外,見天涯好端端待在人群里,便微微舒了口氣。
馬車啟動了,沒了母親在旁管束,郁琳瑯便不安分起來。天色近暮,街上的集市卻還沒有散,一片紛繁熱鬧的景象。琳瑯鬧著要買街邊的糖人,車夫只能停下了馬車。
街邊人來人往、喧嘩盈天,小販與百姓接踵摩肩。郁晴若不習慣拋頭露面,便只安靜坐在車里,素手微撩起車簾,從車簾一角里默默望著妹妹琳瑯那嘰嘰喳喳的樣子。
“這孫悟空和嫦娥的糖人我全都要,就不能便宜點?”琳瑯興致勃勃地與小販討價還價著。她也不是缺錢,只是喜歡在市井上多嘴嘰喳的熱鬧勁,覺得這討價還價的嘴皮子功夫有趣。這一點,渾然不似孔氏教養(yǎng)出來的女兒。
晴若靜靜地望著琳瑯,不言不語。其實,偶爾,晴若會對琳瑯生出幾分艷羨;她總覺得琳瑯身上,有自己缺乏和得不到的東西。因此,即使妹妹惹下的禍事再多,晴若也愿意繼續(xù)呵護著她的天真懵懂。
晴若正盯著車窗外瞧,便有一個少年大步走到了車前,抬高帽檐,與她打招呼:“姐姐!”原來是天涯正笑嘻嘻地站在馬車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