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日,郁天涯往辛夷院跑的很勤快。到了郁晴若屋里,便正兒八經(jīng)地問字句,一副乖乖學生的模樣。晴若見他這么肯學,心底也很是寬慰。
郁天涯的過往,她并不了解。只是聽父親說,天涯的外室“母親”早早病故,那之后,他便在江湖草野漂泊,學有一身的本事,但不曾讀書。
晴若想到自己曾做過的夢,不大能將那夢中登臨帝位、傲氣孑然的天涯與如今的天涯聯(lián)系起來——現(xiàn)在的他,只粗粗認識幾個大字,憎惡喜好都寫在臉上,乃是個直率之人;像只剛展翅飛翔不久的鷹,還是氣血方剛、沖動莽撞的時候。
天涯來辛夷院的次數(shù)多了,便引起了同住一院的郁琳瑯的不滿。
琳瑯從來都不喜歡天涯,心底多少有些厭棄嫌惡。但她怕母親孔氏責罰,不敢如哥哥瀚文那樣表現(xiàn)出來,只得睜只眼、閉只眼,無視郁天涯的存在。
但天涯跑辛夷院的次數(shù)太多,琳瑯便是想無視也不能。于是,琳瑯找到了晴若,抱怨道:“姐姐,郁天涯來咱們院里的次數(shù)也太多了!你多叫他吃幾個閉門羹,讓他別來了。”
晴若本坐在窗前謄詩,聞言,她淡淡道:“天涯是我們的兄弟,琳瑯,你不該這么說。”
“什么兄弟?一個野種,他也配做我們的兄弟?”琳瑯露出鄙夷的面色來,撒嬌地晃了晃晴若的手臂,“姐姐,你別見他了,好不好?”
被琳瑯晃了下手臂,晴若的筆尖在宣紙上狼藉地滑出了一道歪斜的墨線,一紙詩歌算是這么毀了。晴若嘆口氣,放下狼毫筆,道:“琳瑯,不可任性。”
郁琳瑯撇撇嘴,小聲道:“姐姐,你就是太良善、太好說話了!那郁天涯被領回來了,肯定是來分哥哥的家產(chǎn)的。他拿的多,哥哥就拿的少。你護著他,便是在傷害哥哥呀。更何況,那天涯的生母,指不準是什么下等的賤籍女子,傳出去了,多丟人啊!”
晴若卻不為所動,只重新鋪了一張宣紙。琳瑯見狀,繼續(xù)撒嬌道:“姐姐,你若是再這么殷勤地招待天涯,琳瑯就生氣了!姐姐快快選一個,是要琳瑯,還是要天涯?”
晴若提了筆,說:“琳瑯,你不是說我太良善、太好說話?那姐姐便實話實說了,姐姐可一點兒都不好說話。勿論你怎么撒嬌,姐姐都不會把天涯趕出去的。他是我們的兄弟,他本身并無過錯,怎可苛待了他?”
琳瑯聞言,氣鼓鼓地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不鬧你了。”說罷,嘀嘀咕咕地出去了。待琳瑯微惱著踏出了郁晴若的門檻兒,便氣呼呼地對自己的丫鬟蓮子說,“那天涯是給姐姐施了什么障眼法?叫姐姐這般護著她。”
旋即,郁琳瑯眼珠一轉,動手推了推蓮子的肩,說,“蓮子,你的妹妹柳葉不是在碧波院做事嗎?叫她去探查探查那小子的來路。若是他的生母當真是個下九流的賤籍出身,想必姐姐就再也不會看他一眼,更不會讓他臟了辛夷院的門檻了!”
蓮子從來畏懼自家小姐,連連答應:“奴婢這就去找妹妹柳葉去。”
出了梅,便要正式入夏了。孔氏的母親、晴若的外祖母,也恰好在這段時日過六十大壽。
孔氏閨名喚作靈芳,她的娘家在京城不算一等一的名門,但因家中曾輩出了位太師,尚算是有名望。且孔家歷來重儒家規(guī)矩,孔家的女孩兒都是個頂個的溫婉賢淑、以夫為天,因此,孔家的女兒在婚嫁時格外搶手。
當年,孔靈芳便因其賢淑美名而被郁老太太一眼相中,讓郁孝延娶回家來。
孔靈芳是同輩姊妹中嫁的最高的那個,每次回娘家,孔靈芳與幾個兒女皆會收到無數(shù)艷羨眼神,這讓她極為享受。這一回母親過壽誕,她自然也想風風光光地回娘家去。
提前一旬,孔氏便仔仔細細地準備起了壽誕賀禮與衣裳首飾。
因著明年晴若要出嫁,孔氏想給她攢出八十八抬的嫁妝;瀚文也要說親,少不得準備聘禮,她便一直在節(jié)省開支,如今手頭有些緊,銀錢都花不大方。
每每想到中饋銀錢,孔氏便有些頹喪——若是老爺?shù)墓龠\再好些,家中也不至于這么緊張了!
孔氏給姐妹二人與瀚文都準備了一套行頭,再叫他們分別備上賀禮,總算是勉強安了心。至于天涯,孔氏可不敢?guī)プ约耗锛摇矸輰擂危チ丝准疑俨涣耸苄呷琛=斜菹轮懒耍忠肿锢蠣敗?
晴若熬夜抄了一卷佛經(jīng)作為賀禮。到了要出發(fā)去孔家這天,晴若才收拾妥當,便聽到外頭傳來扣扣的敲門聲并郁天涯的喊聲:“大姐姐!我也想出門去。”
晴若開了門,叫棋兒先把賀禮搬到馬車上去,自己則給天涯倒了杯茶:“天涯,你要去哪兒?”
郁天涯手里提著個大布袋,俊朗的面上神采奕奕的:“姐姐,你要去孔家對不對?我也想去外頭見識見識京城的模樣。我來京城后,便一直待在家里,父親也不準我外出,我都快悶壞了!我從前可沒來過京城。”
晴若搖搖頭,道:“既然父親不讓你外出,你便在家里安心學習。”
天涯苦著臉,道:“姐姐,你怕是不知道那種身在牢籠的滋味!成日規(guī)規(guī)矩矩地學習,什么離…呃,那什么,離銀叛道……對,什么離銀叛道的事兒都做不得,壓抑的很!我想出去逛逛,看看京城的樣子。”
晴若聞言,心底略略凝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