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瀚文走后,晴若便收拾了剪子和手絹,將花盆移回了原位。她瞧著花姿如今正好,便叮囑棋兒,將這些花分別往親人的屋子里各送一盆。末了,還不忘叮囑道:“碧波院那里也不要忘了。”
一聽要去碧波院,棋兒便露出不屑面色。
棋兒一直頗為憤憤不平——她家大小姐乃是郁氏嫡女,尊貴無匹;而碧波院那位,不過是一個來路不明的外室之子,小姐憑什么對他這么好?
郁晴若見棋兒面有不滿,便肅了神色,道:“父母之言,不得違背。既然爹娘要我將天涯視作親弟,那便決不能陰奉陽違。棋兒,此話你記住了,日后不得心生妄念。”
見主子說話這么嚴(yán)肅,棋兒嚇了一跳,不敢再違背,立刻拾掇了神色,恭敬道:“奴婢遵命。”
“你帶著蘭花,我親自給天涯送去。”晴若怕下人再多嘴,便決計以身為范。
不過一小會兒功夫,主仆幾個就到了碧波院外。才跨入了院門,郁晴若便看到一副奇異景象——父親重金為天涯聘來的教書先生,正縮在院角,靠著一棵大樹瑟瑟發(fā)抖。郁天涯手持寶劍,正將一套劍法舞得霍霍生風(fēng)。
但見那劍霜芒厲閃,如帶風(fēng)雷。乍一望去,仿見秋聲雁語、云愁暝黯。便是外行人瞧了,也覺得他那舞劍的身形流利無端,銳意十足。
丫鬟棋兒被嚇得面色慘白,哆哆嗦嗦地?fù)踉谇缛舾埃懬拥溃骸斑@、這…大小姐,我們還是趕緊走吧,太危險了!”
這時,郁天涯一招漂亮的收劍,利索地將劍歸入了鞘中。他自如地一抱拳,笑道:“葛先生,我這套劍法舞的如何?若你比不過我的劍,今日我就不學(xué)字了!”
那靠著老樹瑟瑟發(fā)抖的葛先生,哆嗦著抱了一拳,道:“大、大俠饒命,老夫我不教了,不教了,這就告辭!”說罷,這葛老先生便一溜煙地跑了。
聽到那句“大俠”,郁晴若險些笑出聲來。
“大姐姐?”天涯見到晴若的身影,那張俊俏英挺的臉也微微紅了一下。他有些靦腆道,“剛才嚇著你了……我是無心的。”
“無妨。”郁晴若搖搖頭,道,“倒是你,將葛先生嚇跑了,還怎么學(xué)書呢?”
“我……”郁天涯咳了咳,眼神有些游移,“我也不需要做官,讀書做什么呢?”
棋兒小聲道:“大小姐您看,二少爺和大少爺,差的就是這么多!大少爺知道您喜歡讀書,還要千辛萬苦地去找那本《燕市叢談》來。可二少爺呀,怕是連‘燕市叢談’這幾個大字怎么寫都不知道。”
“不得無禮。”晴若訓(xùn)道。
棋兒的聲音雖小,可郁天涯還是聽到了。郁天涯的面色有些復(fù)雜。他小心翼翼問道:“大姐姐,你喜歡讀書?”
晴若點點頭,道:“閑暇時會拿來消遣。”
天涯聞言,立刻變了面色,道:“我這就去學(xué)字讀書!葛先生還沒走遠(yuǎn),我立刻把他追回來!”說罷,郁天涯拔腿就跑。
棋兒和郁晴若都有些吃驚。
——沒想到……郁天涯竟是這么較真的孩子?
次日,便是郁家姐妹赴裴夫人賞花宴的日子了。
郁晴若與郁琳瑯都起了個大早,仔細(xì)打扮。晴若挑了身煙紗折裥裙,并一對兒蜻蜓翅簪尾的步搖,另附幾樣白玉首飾。這一身頗有些素淡,讓孔氏很不滿意。
“今日是若兒為主,琳瑯為次。怎么若兒打扮的這么素凈,反倒叫琳瑯喧賓奪主了呢?”孔氏說著,望向一旁的次女。只見琳瑯穿了身杏紅,百褶的撒花羅裙面兒上繡了細(xì)細(xì)的蝴蝶,發(fā)上戴的、耳邊別的,俱是時興的紅寶,真真是艷麗鮮活。
“母親,姐姐一貫是這樣打扮,如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兒似的。叫她打扮的大紅大綠,還顯得俗氣了呢!”琳瑯笑著上去搖搖晴若的手,道,“姐姐這樣打扮,還需要一筆‘畫龍點睛’,定能叫裴公子傾倒。”
說罷,她取過一盒口脂,用尾指沾了一點紅,印上郁晴若的眉心。但見晴若彎彎細(xì)眉間,烙下一點朱紅,在她秀白的面容上極是奪目。
孔氏見了,贊嘆道:“這樣便好,這樣便好。琳瑯說得對,若兒姿容出眾,無需打扮,便已是氣質(zhì)奪人。那些俗物,反倒會壓下了若兒的容姿。”
說罷,孔氏讓琳瑯先出去,自己與晴若講話:“若兒,今日你去見裴夫人和裴公子,可萬萬要小心慎重,記得為娘叮囑過你的話。乖順小意些,不要爭著去表現(xiàn)。最重要的是,萬萬不可說你喜歡讀書寫字。為娘與那裴夫人打過幾回交道,知道她也是個極重規(guī)矩和女德的。”
晴若點點頭,道:“女兒知道了。”
孔氏不放心地說完,這才依依不舍地送了一雙女兒上了馬車。
兩姐妹坐同一輛馬車,一道朝京城郊外行去。路上,郁琳瑯總?cè)滩蛔∪チ密嚭煟蛄恐忸^的景象。沒一會兒,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心事,唉聲嘆氣起來。
“姐姐,你說,太子殿下還會在今年娶妻嗎?”琳瑯不安分地動著雙腳,聲音愁悶,“我聽聞太子殿下的身子已大好了,既然如此,那便還有可能在今年娶妻吧?”
每隔兩年的春日,宮中都要給皇族子弟選正妻、側(cè)室。因著今年開春的時候,太子寧重華忽生重疾,皇后、皇帝根本無暇選秀之事,便就此取消了。
若說為了太子生病,便令其他皇家宗室也娶不上老婆,其實是頗有些過分的。但也難怪皇帝緊張至此——當(dāng)今圣上雖貴為天子,卻只娶了皇后一人,皇后子嗣艱難,好不容易才產(chǎn)下了太子寧重華。這位自幼金堂玉馬的太子,乃是皇帝唯一的后嗣。
若是太子沒了,這皇位可就要落到別人手里去了,能不緊張嗎?
因著選秀取消了,郁家那令郁晴若嫁入皇家的美夢泡了湯;郁琳瑯那一點兒小心思,也都一并泡湯了。
“天家之事,又豈是我們能猜測的呢?”晴若說。
“姐姐真是一點都不懂我的心思!”琳瑯嘟囔道。
馬車駛出了京城,到了郊外。此刻正是盛春,滿山俱是桃花開放,一艷十里。那深的、淺的,疏的、繁的,星星點點,嬌紅素白,令郊外枝頭熱鬧無比。不少文人貴客,皆在這片桃林中流連忘返。
郁家姐妹下了馬車,琳瑯興奮地歡呼一聲,已向桃林中撲了過去。幾個丫鬟急匆匆追上去,口中“二小姐、二小姐”地喊個不停。
晴若被棋兒扶著,慢慢地走到了一顆桃樹下。她抬起頭,便瞧見樹上桃花嬌艷姿態(tài),心中冒出一句“何事春風(fēng)容不得?和鶯吹折數(shù)枝花”來。
忽而一陣風(fēng)來,吹得樹上桃瓣紛紛飄落。幾瓣艷紅落至她的發(fā)頂,頗為醒目。
晴若正想伸手撣去那些花瓣,卻已有人先她一步。
不知何時,一名男子站在了她的身后。那男子伸手,摘下她發(fā)上的花瓣,放在掌心,道:“桃花亦識你,想來是掛念許久了。”
這聲音如清泉破冰,潤而細(xì)致,很是動聽。
晴若愣了下,抬起頭來。那桃樹下的男子著一襲白衣,面容俊雅文秀,仿佛碧溪綴玉。只匆匆一瞥,她便覺得那男子華如輕羽鱗瞑,氣似璿璣新開。一陣風(fēng)來,桃雨紛亂,落在他肩上、冠上,便好似紅雪壓身般驚艷光彩。
郁晴若恍惚怔神一下,便迅速地退到了家丁仆從身后,不再與這男子對視。
那男子見狀,笑道:“晴若,不必見外。我是裴家璧云。”
他這聲“晴若”,喊的極為自如,便無任何不適,叫人聽了也不覺得逾越冒犯,只仿佛和這人熟知了十?dāng)?shù)年,早就對彼此了解了一般。
郁晴若聽到他自報家門,微微一驚,便禮了一下,道:“裴公子好。”
原來這人……
便是向她提親的裴璧云。
裴璧云道:“未料到在這兒便碰到了,也是巧。”他垂下手,那幾片花瓣就從他掌心落了下來,“我私下備了份禮,本想叫人送到你府上。仔細(xì)一想,倒不如現(xiàn)在便送了。”
說罷,他叫身后小廝拿上來一個小包裹,道:“晴若,我聽你兄長說,你素愛讀書,于詩詞上也頗有造詣。我尋訪市間,偶爾得了這本《燕市叢談》,便送給你算作見面之禮。”
郁晴若聽到“燕市叢談”,便有些心癢癢。這本《燕市叢談》講的都是舊朝的市井鬼怪、俠行江湖之事,書中那些大俠來去如風(fēng),劫富濟(jì)貧,行俠仗義,喝了酒連鬼怪都斬,自由自在的,真是叫人心馳神往。只可惜,這本書極為罕見,連抄本也難以尋找。
未料到,裴璧云竟找到了一本抄本,送給了她。
但是……
想到母親的交代,郁晴若壓下心中的癢,低垂著頭,細(xì)聲道:“裴公子誤會了,我……不曾識字讀書,平日只愛女紅。”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寫裴璧玉,8遍了b站上各種古風(fēng)美男剪輯找感覺(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