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姐妹倆趴在枕上說近來發(fā)生的事,不免又說到寶玉。寶釵忙掩住口,把話題岔開,再看黛玉,倒語氣平靜,也沒有流淚。寶釵見黛玉極為反常,心中甚是疑惑,不知黛玉作何想法。兩人聊到二更天方漸漸睡去。
次日早晨,黛玉先醒來,一時寶釵也醒了。二人起來梳洗,然后過來給王夫人和薛姨媽請安。見王夫人略略好些,陪著王夫人說了一會話,又出來幫著鴛鴦平兒做早點。
黛玉忙里忙外,和顏悅色,倒比先前大不相同。眾人都只當(dāng)她已經(jīng)看開想通,也就都不理論。只有寶釵心中納罕,隱隱覺得不安,只得暗暗留意黛玉。
一連幾天無事。
薛姨媽本來身體就有病,這幾日又日夜陪伴王夫人,暮年之人哪能經(jīng)此折騰,也病倒了,請醫(yī)問藥。老姊妹倆同臥在一張炕上,發(fā)燒頭痛,咳嗽氣喘。李紈、寶釵、黛玉又是煎湯熬藥,又是拿毛巾敷臉,至晚間二人方好些。
因王夫人和薛姨媽夜間需要人照料,李紈和寶釵便欲把鋪蓋搬到王夫人的房間來。黛玉也搬來自己的被褥。李紈和寶釵都勸道:“你也是大病初愈,況身體本來就弱,還是不要熬夜了吧。你且去睡,白天我倆去歇息的時候你再來服侍。”王夫人和薛姨媽也說:“有她倆在就行了,你身體太弱,不宜熬夜,去休息吧。明早再過來。”黛玉便退了出來。
李紈和薛寶釵煎好二和藥,請王夫人和薛姨媽服下,已經(jīng)到了二更天,二人方合衣睡下。
且說黛玉慢慢地回到房間,抱膝坐在炕上出神。過了許久,方站起來去梳洗。一時梳洗完畢,黛玉坐在窗前細(xì)細(xì)地化好妝,又找出一件新衣服來換上。
黛玉挪開枕頭,從下面拿出兩塊手帕來。這兩塊舊手帕就是當(dāng)日寶玉送給黛玉的。黛玉一直把它們藏在身邊,即使那日在慌亂中也不忘帶出來。
黛玉展開手帕,上面筆墨猶新。當(dāng)日寶玉挨了打,晚間使晴雯悄悄送這兩塊帕子給自己,剛開始不解寶玉是何意,一時方解悟過來。自此后和寶玉兩心相印,堅若磐石。
黛玉兩手攥著手帕握于胸前,緊咬著嘴唇,閉上眼睛,微微揚起頭,那大滴的眼淚早已順著臉頰滾落下來。當(dāng)日第一次和寶玉相會、十年來和和寶玉之間的喜怒哀樂、愛恨情愁、那夜慌亂中和寶玉匆匆別離,一幕幕的畫面齊集心頭,真是萬箭穿心,痛徹心髓。
良久,黛玉把手帕疊好,放在身上,然后輕輕地推開門走到院子里來。
此時已是四更時分,各房的燈早已熄滅,院子里靜悄悄的。一輪明月掛在當(dāng)空,深秋的月亮分外高、分外亮,把如水的月光灑在地上,使萬物像蒙上了一層薄薄的莎一樣。兩株桃樹上葉子已經(jīng)隨著秋風(fēng)落去許多,只有殘留的幾片樹葉挑在枝頭,把斑斑點點的影子投在地上。
黛玉輕輕地來到樹下,抬頭看著樹枝,將一條絲帶向上一拋,掛在一根樹枝上,把垂下來的兩頭打了一個結(jié),回身端過一張椅子,放在樹下。
黛玉慢慢地站到椅子上,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輕輕地道:“寶玉,我來了!”說完,把絲帶放在脖子上,兩腳滑下椅子……
彼時,月亮已經(jīng)躲到云里去了,只剩幾顆寒星,星光慘淡。真是“嫦娥泣血廣寒冷,天琴濺淚銀河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