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聶母的威懾壓根兒就是沒有用的。
一輛自行車,聶老二的大杠上兩個娃,后座兒上綁著衣服,聶博釗提著,陳麗娜抱著三蛋兒跟在后頭,過了聶家莊,走到陳家河村時,陳父陳母和陳麗麗仨人,就都在公路邊等著呢。
熱騰騰的油餅子,陳母把自家的五斤細面,二斤清油,烙了整整十張餅子,全裝在一個綠皮帆布包里。
除此之外,還有一兜簍的蘋果和梨,核桃等物,這是路上吃著過時間的。
這些,可全是陳母一點點兒的,這些年攢下來的。
大清早兒,冷風嗖嗖的,陳母拉過陳麗娜來,悄聲說:“媽問他家要了168的財禮,這錢呀,和你爸商量了,這錢你全拿著,留在路上作盤纏用,真要這人不行,你就立馬回來。”
“媽,你把女兒養(yǎng)到這么大,嫁人了,這點兒財禮就該他們來掏。”說著,陳麗娜就又把錢給塞了回去。
“你聽我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媽沒出過遠門,但也知道路上艱難。再說,你上大學的債,媽會想辦法掙工分,私下里編點草席啥的到集上賣,慢慢還。”陳母硬是把錢就給裝上了。
陳麗麗也說:“裝著去,那是你的賣身錢,就該你自己把它花掉。”
“你這難聽的,好好兒的,咋能叫賣身錢呢,媽賣過你沒麗麗你說?”陳母一問,陳麗麗不說話了。
陳母又說:“媽也看出來了,你是喜歡上這男人了,但這男人對你的喜歡,可不及你對他的多,要真能把你姐辦出去,躲過武斗了還好,要辦不出去,你自己留個心眼兒,萬一倆人要是不對付,千萬記得買張火車票自己回來。”
陳父也在不遠處,上下打量著幾個孩子,又走到聶博釗跟前,跟他握了握手,說:“我家麗娜,以后可就全靠你了。”
“岳父,我會的。”
“爸,他肯定會的。”陳麗娜趕緊說。
聶博釗又往前走了兩步,說:“老二,你先騎著車子帶著行李往前走,我一會兒就來。”
等聶老二走了,他又折了回來,在陳家二老的注視下,穿過懷里抱著的小兒子,從大衣兜里掏了一只牛皮紙的信封,就遞給了陳父。
“先前的財禮,是我母親商量著定的,那個我就不說了,這是小婿的一點敬意,你們二老留著花,要生活上有任何的困難,往基地拍電報,只要我能幫忙解決的,我一定鼎力幫忙。”他說。
陳父沒心思看信封里包的是啥,但看著薄薄的,估計里面頂多包著一張大團結,也就收下了。
“小陳同志,車不等人,咱們快走吧。”
這時候才不過凌晨五點,但鄉(xiāng)上的長途汽車六點就發(fā)車,這時候去都還怕趕不急了。
陳麗娜把三蛋兒一抱,提過干糧,跟著在聶博釗的身后,就開始往前跑了。
陳父望著女兒走了,心里總覺得不得勁兒,而陳麗麗了,還不停的問:“爸,你看看唄,剛才聶博釗給的究竟是啥啊?”
“估計也是點見面禮,你看吧,爸沒心看。”抹了把臉,老父親的眼淚真是,不敢給任何人看呀。
“哎喲我的媽,個,十,百,爸,這是張匯款單,我看這上面寫著,是叁佰元呀。”陳麗麗直接就開始叫了,“三百塊,爸,這是張三百塊的匯款單,就是從齊思鄉(xiāng)郵局寄的,收的也是齊思鄉(xiāng)郵局,收款人填的是你啊。”
所以,168的財禮之外,聶博釗還私底下給他留了三百塊錢?
“好小子,不愧是北方工業(yè)大學的畢業(yè)生,石油基地的工程師,這事兒作的,叫爸不知道該說他什么才好。”陳父一激動,都語無倫次了:“追,快追上了還給去呀,咱們雖窮,又不賣閨女,這錢,留著給他們過日子去。”
“爸,他為啥用匯款單而不是給你直接給錢呀,就是因為這匯款匯出去了,得過五天才能取,再過五天,他早都到邊疆了呀。而這錢你要不去取,就永遠躺郵局里了。”陳麗麗說。
不得不說,這個新女婿人真不錯,照料起人來,真是不悶不哼的,于暗處使力兒呢。
陳麗娜這一路跑的,簡直就跟打仗似的。
現(xiàn)在的長途汽車,綠皮,硬坐兒,大早上的,坐上去可真冷。
好在三個孩子一人一雙大棉鞋,昨天又把棉服都翻了出來,一個賽一個的暖和。
總共買了三張票,聶博釗抱著兩個小的算一張票,陳麗娜和聶衛(wèi)民一人一張座兒,倆人坐在一排上。
聶博釗看看二蛋,再看看三蛋,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大陸似的,就說:“你們倆咋不流鼻涕了?”
陳麗娜在他后面,回過頭來,他指著二蛋說:“小陳同志,這倆孩子不流鼻涕了。”
“流鼻涕肯定是凍的,棉衣給他們穿上了,腳上又是大棉鞋,咋會流鼻涕?”陳麗娜懷里抱著一帆布包的油餅子,笑著說。
等不流鼻涕了,二蛋和三蛋兩個還是倆挺可愛的孩子,就是老大聶衛(wèi)民,別別扭扭的坐在旁邊,撇著嘴一言不發(fā)。
何蘭兒烙的清油蔥花餅,軟蓬蓬松綿綿的,這個年月,她一年也舍不得烙一回,烙起來也不叫烙,叫伺候,從鍋里伺候出一張餅來,那香的簡直,叫人流口水。
長途汽車上有有座的,還有無座的,人人覷來看去,都在不停的嗅:“誰家烙的餅,真香。”
“聞著還是胡麻油了,現(xiàn)在胡麻油可是值錢東西,我家作飯,就只舍得滴一滴油。”有人拿手指頭比劃著:真的就一滴。
“你家還能滴一滴,我家作飯,就只用個油氈氈揩揩鍋,聞個油腥味兒。”另一人比劃著,大家說著就轟堂大笑了起來。
“大蛋,要吃餅嗎?”陳麗娜撕了一張出來。
“我吃,我要吃。”二蛋先就伸了手出來。
“吃可以,但要保證不能吐啊,媽怕你暈車,吃多了要吐。”這個時代的大多數(shù)人沒有座過汽車,叫汽油味兒一熏,嘩啦一聲就吐的人多得是。